(你冷靜!冷靜!這是一個城市的生命,你不能這麽做!)
牆上的文字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扭曲,看的出來,現在的羅亞很急。幾個月的接觸下來,羅亞認爲自己已經看透了周離,看透了這個看似瘋狂實則沉穩的男人。
然而,他錯了。
周離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他已經完全把一千多萬條人命當做随時可以梭哈的籌碼了,而且最令羅亞感到恐懼的是,周離對自己的行爲完全沒有任何的心理負擔,仿佛那些人命真的隻是一堆可以衡量價值的金币一般,扔出去,就隻是扔出去而已。
“哦?”
周離挑了下眉,這一次,他笑的很開心。
“都說了,你别急,你一着急别人就能找到你的破綻,我沒教過你嗎?”
(你是勇者,你不應該把這麽多人命放在這些炸藥上!)
沒有直接回答周離的問題,羅亞知道,在自己第一時間阻止周離繼續自殺的時候,自己就已經露怯了。但他不得不如此,如果周離真的喪心病狂殺死了全城的所有人,自己不但無法建立理想國,更是會背上屠城的恐怖名号。
“關你屁事?”
不屑地笑了一聲,周離抱着胳膊,操控着長劍抵在自己的咽喉處,他看着福音書留下的字符,戲谑地問道:“你個罪犯倒是道德綁架起我了,誰給你的自信?”
“一千萬人而已,死就死了。就像我當年的魔動車難題的解決辦法一樣,一個漂移全創死,哪有那麽多令人糾結的選擇?”
周離的暴論讓羅亞汗都快在書裏流出來了,他感到一陣眩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而一旁的托蕾亞更是感覺手腳冰涼,渾身冒冷汗。
現在眼前的場景是,周身環繞着黑色霧霭的周離踩着桌子,右手拎着劍,左手指着牆壁,臉上寫滿了嚣張跋扈,屬于放在大街上可以先斃後審的恐怖分子形象。如果換個人看到這個場景,一定會認爲這是:
想要創造福音新世界的勇者碰到了把一千萬人放在定時炸彈上的恐怖惡魔。
現在,羅亞感到了後悔的情緒蔓延在自己的心間。早知如此,他絕對不會露面跟周離談論回歸的事情,但現在一切都晚了,形勢已經逆轉,周離掌握了絕對的話語權。
羅亞怎麽也想不到一個人究竟可以草菅人命到這種地步。我是反派還是你是反派啊?我明明才是幕後黑手,爲什麽現在是我來勸阻你不要殺人?什麽情況?
“現在,該你選擇了。”
周離開口,生動形象地體現了自己蹬鼻子上臉的優良傳統,毫不客氣地說道:“你乖乖把福音書交出來,我不會點燃黑火藥。屆時,我獲得了我想要的,你拯救了這座城市,兩全其美。”
你才是反派吧,你怎麽連拯救這倆字都用上了?
沒有深究周離措辭的問題,羅亞迅速寫道:(不可能,人類如果繼續在溫床中不思進取,神明遲早會将所有人都收割,我必須保留火種)
“你知道我爲什麽阻止你嗎?”
周離突然開口,他收回了方才嚣張跋扈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嘲弄的笑意。
(我不理解)
(周離先生,我從來都沒有想要加害人類,我要做的隻是将人類希望的火種保留下來,您不應該阻止我的)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周離似乎想到了什麽,他歎了一口氣,放下手中的長劍,盤膝坐在桌子上,緩緩開口:“我給你講一個侵略的故事。”
(洗耳恭聽)
“故事很簡單,有一個低等文明無意間創造了一個巨大的喇叭,他在黑暗的世界中發出了訊号,希望得到善意的回複。”
“他确實得到了回複,是一個高等文明的回複。但回複的内容不是善意的,相反,那是一個通知。”
“你好,我們将在一年後消滅你們。”
嘴角微微勾起,周離轉動着手中的黑霧,語氣略帶嘲諷,“這就是高等文明的答複。”
“根據科學家…職業者的計算,這個高等文明的力量遠超低等文明無數倍,是低等文明永遠都無法追趕的強大,覆滅自己的文明對高等文明而言輕而易舉。”
“那麽這個時候,這個低等文明的内部就衍生出了三個派系。”
伸出三個手指,周離先收下食指,“第一個派系,叫做抵抗派。”
“抵抗派,顧名思義,就是要用盡一切力量去反抗,是這個低等文明的主流。”
壓下第二個手指,周離繼續說道:“第二個派系,叫逃亡派。因爲逃亡的分配無法做到公平公正,這個派系很快就被抛棄,轉爲地下活動。”
“第三個派系,叫做投降主義。”
周離嘴角微微勾起,他的右手宛如一個拳頭,卻看起來軟弱無力,“低等文明請求高等文明,将他們的大腦儲存在一個美好的虛拟世界裏,在這個世界裏,低等文明會獲得完美的生活,沒有壓迫,沒有戰争,隻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資源。”
(我沒有向神明求和!)
“别急。”
笑了一下,周離溫和地繼續說道:“這個派系一開始是被打壓的,因爲這看起來與逃亡主義毫無差别,都是懦弱的舉動。但是慢慢的,随着高等文明的艦隊逐漸逼近,投降主義開始慢慢地盛行了。”
“原因很簡單,投降主義是極其公平的,所有人都能進入這個虛拟的美好世界之中。人逐漸發現,與其在備戰的現實世界中接受壓榨與不斷縮減的資源,似乎虛拟世界也不是那麽不容易被接受。相反,現實世界似乎更加殘酷。”
羅亞沉默了。
他逐漸明白了周離這個故事的含義。
“你猜一猜,故事的結局是什麽樣的?”
周離将問題抛給了羅亞,但這一次,羅亞沒有很快地回答。相反,他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故事的結局很簡單,投降派系赢了。”
他笑了,似乎對這個結局十分滿意一般,開心地說道:“人類進行了十二次大規模的票選,在倒數第二次的票選中,投降派系的支持率高達百分之九十二。在次日的最終票選中,投降派系的支持率達到了百分之百。”
“因爲剩下的百分之八,被百分之九十二的民意殺死了。”
諷刺的,嘲弄的神色出現在了周離的臉上,同時帶着的,還有揮之不去的悲哀,“最後,高等文明輕而易舉地接取了低等文明的世界。沒有任何的抵抗,沒有任何的反叛,一切都如此順理成章,毫無阻力。”
“高等文明最後付出的代價,就是定期給一台巨大的機器更換兩塊電池。對他們而言,這項工作廉價的令人捧腹,他們派出了一個對他們而言沒有讀過書的文盲負責這個事項,最後将低等文明的世界裏所有的資源全部掠奪。”
“但是…”
一個轉折,一個令托蕾亞等人無比驚愕的轉折出現了。
“投降主義在最開始,根本不叫這個名字。”
長劍抵在牆壁,周離站起身,表情無喜無悲,說出了殘酷的真相。
“它叫做:火種計劃。”
“将文明中的精英放在虛拟世界中,跟随逃亡主義暗地裏制造的飛船離開這個世界,伺機奪回自己的世界。”
“你知道爲什麽,火種計劃最後成爲了投降主義嗎?”
劍尖刺進牆體,周離微眯雙眼,在羅亞迷茫的“注視下”緩緩開口,“很簡單。”
“因爲人類,永遠自私。”
憑什麽?憑什麽不是我逃離這個世界?憑什麽我要去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被冰凍的大腦上?憑什麽我要去死?
憑什麽,我不是火種?
當無數個憑什麽交錯,最後凝聚成洶湧的民意後,就算你的計劃是讓虛拟世界保留世界的火種,也會變成讓人類生活在虛拟的永樂世界之中。你想讓人類這個群族擁有希望,但人類卻隻想讓自己活着。
所以,火種計劃變成了投降主義。
“現在,你明白了嗎?”
周離看着面前不再浮現文字的牆壁,絲毫不擔心羅亞已經消失,“這就是爲什麽,我要阻止你。”
(不一樣!這不一樣!)
激動的文字浮現,羅亞快速地寫道:(我能掌控福音世界,我不會讓投降主義出現,我會讓福音世界的人類快速發展,直接對抗神明)
(我是抵抗!不是逃亡!)
“一隻螞蟻對着你揮舞口器,你會怎麽做?”
周離沒有理會激動的羅亞,而是很突兀的問出了一個問題。羅亞也沒有反應過來,良久,他才猶豫地給出答案。
(我不會理會)
“如果是一隻螞蟻準備将你苦尋已久的寶藏拖入自己的窩裏将其隐藏起來,你會怎麽做?”
(追蹤,然後奪取寶物)
“那如果寶物是有毒的物質,螞蟻并不知道,卻把它搬進了自己的老窩,你會怎麽做?”
(我…我不會理會)
“那麽,低等文明雖然文明水平低下,但是智力并不低下,他們早就知道了火種計劃一旦洩露将會是什麽後果,早就将火種計劃列爲了最高級别的保密事項。我問你,爲什麽民衆會在短短幾天時間裏就知道了火種計劃的存在?”
羅亞剛想要回答說“人類的自私”,突然,他想起了周離之前的問題,很快,一股寒意浮現在了他的腦海之中,如針紮般刺入了他的每一寸“神經”。
“是高等文明,洩露了這些計劃。”
“因爲他們知道,這看似是威脅的計劃,對人類而言,實際上是緻命的毒藥。”
“你猜一猜,衆神,是傻子嗎?”
“你拿着的是他們仿造的神器,你認爲衆神會不知道你的計劃?”
這句話宛如利劍一般穿透了羅亞的胸口,書中的他呆呆地注視着周離,這時,他終于想起來了。
福音書…是文學教會制作的。
“你真的以爲,我一直在與你對抗嗎?”
冷笑着,周離将長劍收回,聲音充斥着冷冽的氣息,“羅亞,你真的認爲我是最後才猜到你的身份嗎?”
“一個無論何時都能與福音書牽扯上關系,無時無刻都在我身旁跟随着我,永遠都能在事件發生的最恰當的時間出現,并且與我産生聯系。”
“慢慢地将名爲周離的“故事”延續下去,時不時自己出面添加設定。永遠都是一副旁觀者的模樣注視着我。說實在的,羅亞,你是我見過最差的幕後黑手。”
帶着失望的神色,周離搖了搖頭,歎息道:“羅亞,很遺憾的告訴你。”
“無論是那些怪誕、死疫惡兆、莫斯特,亦或是你,我從未将你們視作真正的對手。”
(我阻止不了洪災!)
沒有掙紮,也沒有瘋狂,瞬間想通了一切的羅亞想要阻止這場無盡的暴雨,但是,他驚愕的發現自己失去了對福音書的掌控。
(福音書在操控我!他在操控我!)
(殺死我,周離!殺死我!!!)
(他…他在看…托馬沒有死,不,他死了,不!!!他根本不是托馬,他是文學之神!!!)
(殺死我!!!)
(我就在你的周圍!)
“呼~”
長舒一口氣,周離閉上眼,他知道了羅亞給予他的答案。沒有送别的話語,也沒有任何的慰藉,周離隻是默默地舉起長劍,閉上雙眼。
外面暴雨雷鳴從未停息,在托蕾亞愕然的神情下黑霧覆蓋在衆人身旁的的牆壁上,随後,将其爆破。
轟隆的聲音被雷鳴掩蓋,但卻在林紫和托蕾亞的耳中比雷鳴更甚。當牆壁在衆人驚愕的注視下被黑霧炸裂之後,一層又一層寫滿各種字體的紙張從殘垣斷壁中紛飛而出,在暴雨之中如雪花般飄落。
周離将長劍刺入腳下的紙張,将其反轉,作爲封面的紙張上,一行暗金色的文字出現在了所有人的視線當中。
《羅亞》
目光如炬,氣勢如虹。周離将權利之劍高舉,神色冷漠,黑霧與雷光交錯閃爍,遍布在他的周身。雨落在他的肩頭,卻被瞬間融化。
“我真正對抗的,隻有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