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從未像今天一樣憤怒,作爲收割靈魂的死幽之神,祂從未感受到“挫敗”這兩個字。祂是十二刻終結的那一刻,也是萬千生靈的終結。但就在今天,他卻在一個垂老的凡人面前無數次失利,一個堪稱腐朽的靈魂,竟然讓祂感到了束手無策。
更讓他感到憤怒的是,就是這樣一個近乎将它戲耍的凡人,竟然能在他的注視下突然消失。這是一種侮辱,一種對神明莫大的侮辱。
不可以。
空蕩的高塔之中,眼眶中燃燒着靈魂火焰的死幽之神緩緩擡起鐮刀,在無人注視之下,死幽之神用鐮刀劃過自己的頭顱,尖銳的叫聲頓時充斥在高塔之中。
死幽的門,開了。
入侵的不僅是虛空。
那些在庇護所中暗自祈禱的木奇人們并不知道,在他們的頭頂上,還有一隻由“怪物”組成的隊伍。
死幽教會。
是的,死幽之神擁有自己的教會。
隻不過,他的教會裏隻有死人。
幽魂,惡鬼,骸骨,僵屍。
仿佛人類所編織的恐怖故事一樣,在那些泥土之中,渾身布滿了死幽之氣的骸骨破土而出。他們沒有了任何的血肉,隻剩下森森白骨在陽光下散發着詭異的寒光。
幽魂從骸骨的體内抽離,黑色的霧氣籠罩着它們的模樣,但在霧氣中那一雙帶着惡意的雙眸卻讓人不寒而栗。
惡鬼是幽魂中怨念的聚合體,他們肆意的在大地上蠕動着,如同一灘灘凝聚起來的爛泥一般。但他們所經過的地方,都會留下烏黑的恐怖痕迹,散發着充滿死亡味道的氣息。
此時,那座象征着木奇共和的自然高塔上,已經被漆黑的油墨般的液體覆蓋了。遠遠望去,似乎…
有一個黑色的東西。
不是樹,是一個又大又黑的東西,就那麽蹲坐在那兒,好像在等待什麽,繩子似的胳膊蠕動着,伸展着。那個在樹林裏出現的,黑色的、有好多繩子的、粘粘乎乎的、像樹似的東西。它爬了上來,用它的蹄子和嘴和像蛇似的胳膊,在地上蠕動着爬了上來。
那扭曲的,充滿惡意的巨大詭異生物蔓延在高塔的頂端,原本明亮的高塔中隻剩下令人發指的昏暗氣息,而那在地上不停流淌的暗紅色粘稠液體,也散發着令人厭惡的惡臭。
當死幽的苦果降落在大地上,祂出現了。
無數長着圓形吸盤、瘦骨嶙峋的腿上支撐着一個巨大的乳白色形體……它沒有肢臂,而僅有三根尖銳的脊刺深陷于地下。
但它的頭部更是令人作嘔——白色的膠狀物層層盤疊,其上布滿了水腫脹圓的眼睛,而正中間是一張長滿利齒的巨大鳥喙……它的頭部惡心地蠕動顫抖着,那些腫脹的眼睛分别向不同的方向望去。
祂,就是死幽之神手中唯一的永恒信徒——月舞者。
是的,這隻充滿了一切讓人們痛苦的災厄怪物,卻擁有着如此清雅而秀氣的名字。
月舞者的複眼擡起,三根尖銳的脊刺緩緩擡升,宛如一名虔誠的信徒對自己神明祈禱一般。當那宛如惡鬼與骸骨尖叫的恐怖聲響沖破雲霄時,原本純淨的蒼穹染上了一層淡淡的扭曲光暈,血與厄在空中凝聚。遮天蔽日的黑雲很快籠罩了整個木奇。黑暗降臨之際,惡毒的殘月緩緩升起。
“這..這是什麽?!”
作爲保護高塔疏散群衆的第十軍團團長,黎科從未見過這種絕望的場景。她驚駭的看着眼前破土而出的骸骨,心中的寒意逐漸蔓延全身,雙手被冰冷的死幽之氣纏繞。
但畢竟是掌管一個軍團的強者,伴随着下意識的躲避,黎科很快反應過來,用力一震雙拳,佩戴着厚重的機械拳套在空氣中迸發出音爆的巨大聲響,迅速擊碎了眼前的骸骨。
“立刻收縮部隊!三三陣型保持防禦姿态!”
面對這種突發情景,黎科當機立斷迅速下達了指令。她雙拳相交,用力一握,一股由她雙手爲中心的吸引力将周圍剛剛出現的怪物所聚攏,下一秒,随着黎科的怒吼,無數的骸骨與惡魂被黎科爆發的氣力所震碎,飛散在街道的四周。
她身後的部隊反應很快,在黎科下達命令的一瞬間,這些原本持進攻狀态的部隊迅速靠攏,就像無數次的預演那樣,第十軍團瞬間相互連接,源源不斷的力量從彼此相同的信念中傳遞,讓這個不足千人的軍團宛如一座巍峨的山嶽一般難以撼動。
很快,那些骸骨與惡魂聚集起來,向着街道上活人最多的第十軍團所在地發起了進攻。面對着鋪天蓋地的亡靈怪物,黎科雙眸滿是沉着與冷靜,毫無驚慌之意。鑲嵌着塔裏克寶石的金屬拳套上的管道不斷噴湧着灼熱的氣體,齒輪與機械交錯發出金屬的高歌。
“死戰!”
怒吼如火,爲了守護木奇先生選擇棄文從武的黎科舉起雙拳,右腳重重踏在地面上,裂地碎石的“氣”迅速從地面蔓延,爆發在那些亡靈海洋的正中心。轟鳴聲響起,第十軍團齊齊的發出死戰之言,沉重而有力的腳步宛如行軍協奏曲一般響徹在街道之上,直接面對代表死亡的怪物。
擰腰,左側步,出拳。
擊碎了手持巨斧的骸骨之後,黎科左手握拳重重砸在一旁的惡魂頭上。她直接借着這一下爆發的力量翻越至半空中,雙拳平舉,黃銅色的管道頓時爆發出灼熱的火焰,讓黎科獲得了一股巨大的沖力。她帶着沖力,一拳直接将在空中不停噴射着毒刺的幽鬼打至消散,左手握住身後襲來的弓箭,轉身一甩,直接将箭矢刺入一隻骸骨的頭顱中。
垂拳,下落,重砸。
灼熱的拳套表面蒸發了暗紅色的鮮血,黎科右拳緊握,随後将方才被她粉身碎骨的僵屍殘骸丢落下去。這些怪物并不強,每一個隻不過白銀到黃金左右的實力。但架不住這些怪物的數量實在太多,而且,她更在意的是不遠處倒挂在塔頂,用着密密麻麻的複眼注視着自己的白色怪物。
祂宛如戲弄兔子的老鷹一般,欣賞着自己的掙紮。
黎科側身,右拳順勢一帶,捏住了骷髅的頭骨。随後她舉起這隻不斷揮舞着骨刺的死幽怪物,沖着月舞者的方向,微微用力。
白色的粉末緩緩落下,複眼中倒映着支離破碎的骸骨。月舞者那充滿撕裂感的口器微微咧開,像是在笑,也更像是看到獵物的貪婪。
白色的,閃電。
好快!
眨眼之間,月舞者出現在了黎科的面前。伴随着黎科瞳孔的緊縮,月舞者口器中迸發出無數條詭異的觸手,鋒利的,密密麻麻的尖刺向着黎科的身體每一寸刺去。黎科用盡一切力量,雙掌用力拍打在地面上,氣的爆發讓她的身形飛速倒退,堪堪躲過了月舞者的一擊。
仿佛是戲弄耗子的野貓一樣,月舞者并沒有急着繼續攻擊。祂蹲伏在地面上,三根脊刺在地面上不斷的拂掃着,宛如打掃地面的灰塵一般。
下一秒,月亮出現了。
光芒,濃稠的惡意帶着光芒落在了月舞者的身上。祂享受着這片光給祂帶來的溫暖觸感,踩着月光的餘晖,脊刺旋轉,帶起一片飛濺的血肉,翩翩起舞。
祂的舞,帶來的是死亡。
那是無可阻擋的“死意”,不是攻擊,沒有實體,就那麽簡簡單單的出現在了第十軍團的士兵身上。伴随着濃稠的月光,與充滿惡意的歌聲,死亡降臨了。
“躲開月光!不要聽!”
實際上,這兩個死亡的條件是由黎科的親衛所察覺的。但很可惜,他爲了保護黎科,以自己爲代價将黎科推開了月光籠罩的範圍,在說出死亡條件之前死去。
但是,作爲他的愛人,黎科瞬間明悟了他所察覺到的一切。
來不及悲傷,也沒有眼淚,那怕她與他已經相愛十三年。黎科躲避在月光無法籠罩的陰影下,看着乳白色月光籠罩的愛人身體,用盡一切力量用雙拳握住了兩根布滿倒刺的脊刺。
那乳白色的,如世界上最純粹的白玉般的脊刺上,黃銅色的拳套死死的将其握住。那怕倒刺已經将金屬輕而易舉的穿刺,直接将拳套下的手掌刺穿出密密麻麻的血洞,黎科也已久死死的握住脊刺,不讓它再前進分毫。
但是,她隻有一雙拳頭。
第三個脊刺從地面上穿梭,如陰影中的毒蛇一般緻命。穿過重甲,刺穿皮膚,紮入肉體,刺破血管,貫穿身體,整個步驟幾乎在不到一秒鍾的時間完成。
“全體聽令!後退!”
脊刺中迸發的骨刃将黎科體内的髒器攪碎,黎科看着面前笑的燦爛,仿佛對這一幕十分滿意的月舞者,用最後的力氣,向着身後一百多名士兵下達最後的指令。
“血……爆。”
這一次,曾經在東方三庭獲得了氣修者職業的黎科,終于将她出師的招數用了出來。
氣,不再是對抗的利器,這一次,是點燃血液的火花。
那不是恐怖的血霧,黎科從來沒有想過讓自己的死亡如此血腥。畢竟她還隻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她也喜歡在閑暇之餘買一些口紅,在馬格南的商店中偷偷摸摸的買上一本雜志。
她喜歡粉色,喜歡那種帶着少女氣息的顔色。雖然諾亞總是嘲笑她的品味,但到了一些有紀念的日子時他總會給她一些小小的驚喜。
比如昨天,他送給她一枚粉色的戒指。
當氣點燃了她的血液時,黎科的身體宛如一朵綻放的玫瑰一般,晶瑩的淡粉結晶從她的體内滲出,如春雨般蔓延在天空之中,随後直接沒入地面。
對了,上次這小子還非要偷偷混在代表團裏,想要給勇者當個導遊。
地面上,氣瞬間迸發,被雙眼失去神色,但雙手卻牢牢握住的黎科拖住身體的月舞者躲避不及,被爆炸掀翻,不停向後退去。
在看到被結晶逐漸覆蓋,開始寸步難行的月舞者發出驚慌的吼聲後,黎科扯了扯嘴角,眼中卻浮現出淡淡的遺憾。
沒幫你要到簽名呢。
黎科,陣亡。
這就是戰争。
“這就是戰争。”
大使館裏,托蕾亞雙手不斷的顫抖着,她看着窗外失去生命氣息的黎科,雙眼滿是驚恐的神色。
她從未見過戰争,因爲在她的故鄉,生存就是她們唯一的目的。
然而,當一直保持着淡然模樣的托蕾亞,親眼目睹了這場沒有任何奇迹發生的慘烈戰争時,托蕾亞恐懼了。
她殺過怪物,殺過畸變的人,也殺過野獸,不是一個普通的女孩。托蕾亞曾認爲,自己永遠都不會爲任何東西的存在而感到恐懼,也不會爲任何人或事兒動搖。她隻想要拯救自己的家鄉,爲此在所不惜。
“不…不…”
嬌小的身體微微蜷縮起來,托蕾亞坐在椅子上,額頭貼着冰冷的玻璃,紅色的雙眸中滿是不解與痛苦。神明給她的指示,就是在木奇的有生力量被殺死後,讓她引領軍隊對抗虛空與幽魂,讓她成爲木奇的拯救者。
“不對,那不是拯救者
托蕾亞閉上眼,清澈的淚珠緩緩劃過她白皙的面頰,滴落在地面上。樓下的士兵依然在厮殺,他們得到的命令是後退,可後退便是萬家燈火,所以,第十軍團第一次選擇了違背命令。
他們在送死!
心中的自己呐喊着,不斷的提醒着自己,那些士兵與她毫無關聯,她們根本不是一類的人。現在的這群人隻是阻擋自己拯救家鄉的敵人,是神明注定要清除的對象。
你沒有這個能力!
對,我沒有這個能力。
就像落水者抓住稻草一般,托蕾亞要緊牙關,提醒着自己。月舞者是超越神賜級别的怪物,自己隻有黃金的力量,根本戰勝不了這個敵人。
從椅子上走下,托蕾亞站在偌大的房間之中。她的面前是兩道門,左邊,是通往戰争的門扉。而右邊,是神明早已給她安排好的計劃,是等待被自己拯救的家鄉。
選擇吧。
“如果是你的話,你會怎麽選?”
這一瞬間,托蕾亞的腦海中,浮現出了那個男人的身影。
自私的,狡詐的,卻總是閃耀光輝的勇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