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離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明悟,他看向木奇先生,略帶笑意地說道:“看來您也不喜歡暗影工會那幫人啊。”
“不是不喜歡。”
老人似乎回憶往事一般,神情有些恍惚,他歎息一聲,無奈的說道:“肯尼…他太偏執了,他對虛空的信仰遠超任何其他教會的狂信徒,這讓他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信仰?”
周離敏銳的捕捉了木奇先生這句話的重點,“您是說,他将虛空當做自己的信仰?”
聞言,老人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他感受着腐朽的身體逐漸消散的生氣,但腦海中卻緩慢的浮現出無數過往的片段。過了很久,老人才幽幽的開口:“肯尼……也曾是我的學生。”
對此,周離是做過心理準備的。畢竟眼前的老人曾經收下的學生可以說遍布整個世界,而其中成爲一方佼佼者的更是不計其數。而方才老人語氣裏對暗影工會會長肯尼的熟悉感也透露出,肯尼跟老人的關系匪淺。但周離察覺到,肯尼似乎不隻是和老人有過聯系。
老人看了一樣周離,随後開口繼續說道:“你知道嗎,肯尼改過名字。”
“嗯?”
這倒是讓周離感到驚訝了,上一世他也經常和這位專注于暗影中行走的神賜級别的刺客合作過,彼此了解頗深。但他确實不知道,肯尼曾經擁有另一個名字。
“林安。”
老人長歎一口氣,他本以爲這個名字再也不會從他的口中說出,但沒想到的是,在今天,一切都如此順理成章:“肯尼曾經的名字,是林安。”
“林鸢的哥哥。”
關于林鸢這個名字,周離和艾露瑪既熟悉又陌生。她是勇者崇皇的妻子,卻很少在外人面前露面,外界極少有她的訊息。人們隻知道,她擁有着神賜級别的職業等級。但卻從沒有任何職業工會發布聲明,說她是自己職業工會的一員。
就在艾露瑪開始捋一捋這其中的關系時,周離突然想到了什麽一樣,瞳孔緊縮,臉上浮現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嗡!!!!!!!”
還沒等周離說出自己心底那個令他發憷的疑惑,一陣嗡名聲突然響徹在整個房屋之中。一個身着勘察隊裝扮的人急匆匆的推開大門,聲音充滿了焦急:“先生!虛空來襲!”
頓時,大廳的空氣凝滞住了。老人眼眸中浮現出驚愕的神情,随後迅速轉爲了然的模樣。他沒有慌張,右手微點,一道綠色的光暈注入那勘察隊員的身上,讓他平息心緒。
“不要急,保持清醒。”
在感受到平複了自己内心的那一股清流劃過後,這名勘察隊員順了一口氣,随後冷靜的對老人說道:“在一分鍾以前,永恒森林爆發了強烈的虛空坍塌,數十扇虛空之門被打開。根據諾亞先生的計算,三十分鍾之後,将會有四百五十七隻虛空爬行者制造出同等數量的虛空之廊。”
“怎麽可能!”
老人眉頭緊縮,臉上浮現出不解的神色:“四百五十七隻…不可能,崇皇不可能留下這麽多名爬行者。”
二人方才所說的爬行者,是虛空種族中唯一能夠開拓“虛空——現實”通道的生物。這種生物有着能撕裂空間的利爪,是虛空最有力的先遣軍。這種生物的出現,意味着虛空将會完全侵略爬行者所出現的地區,不留一點後路。這也導緻爬行者有了另一個名字——災兆。
周離和艾露瑪在聽到勘察隊員的彙報時,腦海中不約而同的浮現出救援靈海的一行人。二人對視一眼,心中浮現出同樣的想法。
事情大條了。
好在木奇先生洞悉萬物,他沒有認爲是周離做了人奸,給虛空引到了木奇境地。實際上,木奇先生遠比周離所設想的要冷靜的多,給人一種他早有準備的感覺。他先是閉上眼,似乎在感受着什麽一樣,很快,他開口對勘察隊員說道:
“集合所有勘察隊員,立刻封鎖永恒森林周圍二十公裏以内的所有區域。讓警備隊引領群衆到地下區域避難,做好緊急疏散工作。”
老人停頓了一下,随後繼續說道:“命令第一軍團,第二軍團前往永恒森林南部,砍伐三顆樹木。第三軍團前往北部砍伐一顆樹木,第四五軍團西部砍伐兩顆樹木。同時命令榮光軍團砍伐虛空能量聚集最多地點的三顆,不,四顆樹木,同時立刻警戒。”
在安排了令人感到迷惑的指令後,老人看向周離和艾露瑪,開口說道:“我無法離開這個椅子,我需要二位的幫助。這是爲了人類,也是爲了你們的同伴。”
“義不容辭。”
周離直接點頭應下,見此,老人意念微動,一顆樹苗從地底緩緩長出,随後掉落。老人示意周離将樹苗撿起,随後解釋道:“這是與我連接的牽樹苗,你将它佩戴在身上,能與我随時保持聯絡。”
“您需要我們做什麽?”
周離沒有一股腦的跑向永恒森林去救援,現在的他對莫名其妙出現的虛空生物一無所知,魯莽行動很有可能适得其反。所以,他選擇幫助木奇先生,同時也是幫助自己。
“卡娅。”
老人說出一個名字,眼中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悲傷:“她是鑰匙,這是崇皇給我留下的話。如果虛空再次出現的話,唯一能夠解釋的理由,就是卡娅。”
“找到她,我會告訴你接下來該如何行動。”
周離點了點頭,在深深的看了一眼被光籠罩其中的老人後,周離轉過頭,拉起艾露瑪飛速向着塔外跑去。兩匹優秀的龍冠馬早早預備在門口,周離一個翻身,随後伸手用黑霧将艾露瑪放在自己的身後,在另一匹傻眼的龍冠馬的注視下快速的向着永恒森林方向奔去。
“不對。”
感受着迎面而來的疾風,周離目不轉睛的觀察着眼前的道路,腦海卻不停的浮現出無數思路與片段。
“虛空被消滅了,這是事實。”
前一世,那怕塵世聯軍已經被魔王到了生死存亡之境,也沒有任何虛空入侵的痕迹。如果虛空真的對現實有所求或有所圖謀,他們不可能放過完美的機會。所以,周離相信虛空生物已經被消滅的事實。
然而在老人說出卡娅的名字後,周離又有了一個新的猜想。他突然想到了上一世裏,木奇這個國家消亡的最根本的原因——一場波及到整個木奇國度的虛空坍塌。
可爲什麽是這個時候?
很明顯,上一世的虛空坍塌所發生的的時間遠遠晚于這一世的“虛空入侵”。但周離卻一時想不明白,究竟爲何虛空會在這個時間回歸。望着逐漸逼近永恒森林,周離缰繩一沉,一股黑霧瞬間彌散在他的周身。
當黑霧散去之後,頭戴冠冕,身披黑金铠甲,手持長劍的周離懷抱着艾露瑪落在地面上,在驅趕身後的龍冠馬後,周離帶着艾露瑪迅速的沖向了被重兵包圍的永恒森林。
擁有木奇先生的信物,周離直接順通無阻的進入了永恒森林。不同于暮色森林的是,永恒森林的樹木會儲存白日的陽光,并在夜晚釋放這些光芒,讓森林永無黑夜。但在踏入這片本應該陽光燦爛的土地上時,周離隻感到了一股發自内心的寒意。
紫與黑,兩種深邃的顔色侵蝕了整個森林。原本白色的樹木爬滿了紫黑色的猙獰紋路,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格外恐怖。綠葉的紋路也變成了淡淡的黑色,流動的粘稠汁液給人一種詭異的感覺。
這就是虛空入侵的前兆。
看着與書上一模一樣,不差分毫的恐怖景色,周離眉頭微皺,臉上浮現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但他也沒有太浪費時間在這上面,在找準方向後,他迅速的和艾露瑪跑向原本計劃的地點。
臨近計劃裏的地點處,周離便看到了一層蔚藍色的橢圓護罩散發着嗡鳴聲,湊過去之後,周離看到了防護罩裏的人影,這才松了一口氣。
“奇變偶不變!”
在喊出設定好的口号後,周離的面前張開了一個小小的通道,周離和艾露瑪便通過這小小的通道進入了防護罩所在的區域内。當進入防護罩之後,二人眼前才出現了永恒森林應有的模樣,但現在,二人都沒有欣賞美景的心思了。
“怎麽個情況?”
場上人數一個沒少,阿紫并沒有因爲心急而提前計劃,現在距離約定好的時間還有很久,所以她并沒有讓卡娅開啓虛空之門。當衆人看到周離和艾露瑪之後,原本緊繃的神經總算略微放松了一些。畢竟防護罩外的虛空侵蝕就清清楚楚的發生在他們身邊,這種災厄重現的情景,就連一向淡定的唐吉诃德都表示:
“這個場面我還真沒見過。”
唐吉诃德迎向周離,面色嚴肅的說道:“我們剛剛抵達這裏,張開防護罩,一道難以言喻的紫光就直接将掃過我們的頭頂。之後便是虛空侵蝕的模樣,跟我從史書上看到的分毫不差。”
周離點點頭,對唐吉诃德說道:“你先注意點防護罩的能量剩餘,這種前兆沒有太多的攻擊性,一旦虛空入侵真的發動了,那麽首當其沖倒黴的就是我們。”
“不撤退嗎?”
一旁的阿紫走到周離身旁,略帶焦慮的說道:“現在走的話應該來得及。”
阿紫沒有強行選擇留下繼續拯救靈海,她知道,現在的情形一旦發生變動,每一秒鍾都是十分寶貴的。現在繼續進行計劃,那是在拿所有人的生命做賭注,她賭不起。
“先等一下。”
周離匆匆留下一句話,随後快步走到卡娅面前,當卡娅進入了周離的視野時,木齊老人的聲音在周離耳旁響起。
“進入虛空。”
“什麽?”
周離臉上浮現出驚詫的表情,他來不及向衆人解釋,開口問道:“你說什麽?”
“讓卡娅張開虛空之門,這是你們唯一能夠在被虛空包圍的情況下逃脫的機會。”
面對老人的解釋,周離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他連忙拿出樹苗對木奇先生問道:“你到底要我做什麽?”
“去做你該做的事,孩子。”
老人,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他對着另一端的年輕人,用着平和而有力的聲音囑咐道:“放心,我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你收到傷害。”
他沒有說例如“相信我”的話語,老人知道,周離已久不相信他,不相信他早有的布局,不相信他隐藏的秘密。但老人卻知道,周離絕對不會相信神明。
“死幽之神,就在門外。”
白色,代表着純潔,也代表着人在死去時,最純潔的一瞬。
老人坐在光芒之下,閉着眼,聆聽着門外勘察隊員死亡時的怒吼,兩行濁淚被陽光遮蓋,難以被察覺地爬過老人臉上的溝壑,掉落在木椅之上。
“卡娅!”
在聽到死幽之神這四個字後,周離幾乎是用盡一切力量一樣向着卡娅喊道:“開門!開門!”
虛空之門瞬間開啓,周離面對着茫然的衆人,沉聲說道:“走,我們去虛空。”
沒有多餘的解釋,也沒有慷慨激昂的演講。周離像往日一樣說出了一句話,但這一次,他的眼中沒有了從未散去的孤獨與輕佻。他那雙深邃幽暗的黑眸之中,隻剩下無窮無盡的怒火。
灼熱的,燃燒一切的怒火。
艾露瑪一直站在周離身旁,她推開了虛空之門,随着周離一同進入了虛空之中。在看向彼此眼中那早已出現的答案之後,艾因、艾維和艾蕾帶着卡娅跟随着周離的腳步。唐吉诃德在安排好護盾之後也踏入了門裏的世界。
阿紫最後走入虛空,她從未猶豫,隻是壓抑不住心中的躁動。她伸出手,似乎推開了一扇不存在的門一樣,伴随着一陣光暈閃爍,充滿未來感的城市出現在了她的眼中。
而在現實中的遠方,高塔之中,将門扉撕裂,渾身骸骨的恐怖身影出現在老人的面前。面對着這位代表着死亡與幽冥的神靈,老人蒼老的面容上浮現出從未有過的嘲弄笑容,他看向死幽之神,嘴角咧開。與此同時,第一棵樹,倒下了。
“一共七百三十二顆樹,一共七百三十二份靈魂,你得找很長時間吧。”
面對着可以輕易殺死靈魂,但卻因爲神降虧損而無法穿梭空間的私有之神,老人顫抖着,臉上卻沒有任何痛苦的模樣,他早已忘記自己身體的痛苦與靈魂上永遠不散的灼熱。
這一瞬間,他似乎看到了當初那個遊曆整個世界,恣意歡笑的少年揮灑着筆墨,用文字抨擊那高高在上的貴族與皇權。
他看到那個滿身書卷氣的男子站在粗陋的草屋中,對着眼中帶着光的窮苦孩童們講解着何爲“善”,何爲“平等”。泥濘布滿了他的衣着,卻蓋不住靈魂散發着璀璨的光暈。
他看到了被人們尊爲崇皇的少年,一副恭敬的模樣請自己指導他未來的道路,指導如何對抗即将到來的虛空災厄。老人看到了那個陪伴在崇皇身邊的中年男子,他收起了鋒芒,收起了狂妄,隻留下心中下崇高的理想。
被虛空吞噬的軍人,死于戰火的百姓,流離失所的人民,沖向虛空的崇皇與林鸢。這一瞬間,老人的眼中浮現出一道又一道,早已刻在他殘破不堪的靈魂中久居不散的身影。
當他的眼眸穿過時間,穿過流淌着生與死的河流,倒映着眼前彌散着死亡氣息的身影時,老人笑了。
“來吧,殺死這個早就把靈魂分割成七百三十二份的,早就該死去的鬼魂!”
老人大笑着,靈魂撕裂的疼痛沒有讓他痛苦分毫,他隻是用着狂妄的,不敬的笑,去對待将屠刀架在他脖子上的死幽之神。這一瞬間,木奇先生如同地獄中的惡鬼一般,讓神明感到恐懼。
“然後…”
他死死的盯着死神,這一刻,如惡鬼降世。
“我在地獄裏等着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