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阿紫得到艾蕾的指令睜開眼時,無盡的紫與黑構建的深淵将她死死的包裹住。這一瞬間,阿紫頓時感到呼吸一滞,心髒仿佛停止了跳動一般,那種絕對的死寂之感讓她的精神瞬間崩潰,原本佩戴的防護裝置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好在之前艾蕾給她的那條項鏈釋放了撫慰精神的波紋,才讓阿紫不至于瞬間被虛空淹沒。
待在原地大口的喘息着,阿紫眼中浮現出劫後餘生的後怕。阿紫看向一旁扶住她的艾蕾,點了下頭,用衣領處的法陣對艾蕾傳達聲音:“謝謝你的項鏈。”
“不用。”
艾蕾搖搖頭,壓着聲音對她說道:“這裏雖然沒有了聲音,沒有了不可注視的存在,但虛空本身就是一種壓迫,如果你接下來你有任何的不适應一定要立刻告訴我,不要硬撐,懂了麽?”
“好。”
在得到阿紫的承諾後,艾蕾深吸一口氣,随後她輕輕打了個響指,身後的門緩緩關閉。在隻有十分鍾的限制下,阿紫按照艾蕾交給她的方法,将手中握着的白色珠玉輕輕放在額前,閉上雙眼,釋放自己的感官。
在虛空中,每一個人的情緒都會被成倍的放大,并留下獨屬于個人的痕迹。這種痕迹往往會留存在虛空的最深層,并化作一根又一根的“線”。沒有人知道虛空爲何會有這種極其特殊的機制,也沒有人懂這究竟是什麽原理。在現任暗影工會會長肯尼的研究下,這種機制被用于搜救迷失在虛空中的人,但是,這種機制的運用有兩個限制。
第一,是搜救者的職業等級不能高于或低于迷失者兩個等級。因爲虛空是層層疊加的,不同等級的職業者所在的層級是不一樣的。隻有相似的等級才能讓搜救者的通道開在正确的方向,從而尋找迷失者。
第二,就是想要運用這種極緻的來尋找迷失者,搜救者必須十分熟悉或了解迷失者。虛空中沒有人能夠動用自己的力量,搜救的技能無法使用,隻有精準的辨别那根屬于迷失者的線,并一直追随線的流向,才能找到迷失的搜救者。
這兩個限制導緻絕大部分的搜救行動都以失敗告終,除了寥寥可數的幾個成功案例外,實際上,就連神賜級别的肯尼都曾失敗過。因此,艾蕾在出發之前心裏是很沒有底的,雖然她滿足前一個條件,但她對靈海并沒有太大的了解,很有可能找錯那根至關重要的線。就算找到了,也很容易因爲無法共鳴而中途失聯。
艾蕾緊張的看着正在尋找那根細線的阿紫,嘴唇用力的都有些泛白。對于靈海,艾蕾的感覺十分複雜。艾蕾一直即羨慕又有着些許的嫉妒那個心思細膩的少女,卻一直追随着比她低了一級的靈海的腳步。
靈海一直都是暗影工會的一個傳說,僅憑借白銀水平的實力,卻完成了一個又一個黃金乃至白金級别的任務。實際上,如果靈海加入了暗影工會,她所積累的貢獻足以讓她一躍成爲半神級别的強者。而這,也是讓艾蕾一直都憧憬靈海的原因。
突然,阿紫睜開眼,這一細微的舉動讓一旁腦海有些混亂的艾蕾爲之一振,她帶着期許的目光看向阿紫,輕聲詢問道:“找到了嗎?”
“走吧。”
阿紫沒有拖沓,放在外的手已久沒有放下,此時她的手裏已經抓住了一根讓她十分親切的線。在數千根各不相同的細線中,身爲普通人的阿紫卻能在短短一分鍾裏找到線,這幾乎是一種奇迹了。
但此時兩個人都沒有心情去雀躍歡呼,阿紫平舉着珠玉,順着手中的線緩緩向前走去。在尋找中,這根承載着迷失者線索的線會産生數個節點,這些節點是迷失者情緒波動時留下的東西。這種節點很容易與其他節點交錯,融合,讓人失去線的方向,這也是救援路上的一大難點。
很快,阿紫就碰到了第一個節點。一旁的艾蕾看向面前,在珠玉的影響下,那情緒節點很快的浮現在二人眼前。那是一個岔道,連接着兩個不同的線路,一旦選錯,滿盤皆輸。
阿紫伸出另一隻手,輕輕碰了一下那條岔道。一瞬間,兩種相似卻不同的情感和記憶閃回在了她的腦海之中。
孤獨,被世界遺棄的少女行走于黑暗之中,。
悲傷,一種莫名其妙出現的悲傷。
當這兩種不同的情緒和記憶同時出現的一瞬間,阿紫毫不猶豫的選擇了悲傷的線。
她從來都不孤獨。
阿紫沒有解釋,艾蕾也沒有詢問。她隻是默默的跟在阿紫的身後,向着前方走去。
幾分鍾後,又一個節點出現在阿紫的面前。有了之前的經驗後,阿紫抓住節點,感受着浮現在腦海裏的閃回片段。
淡然,不含有任何感情,她注視着那讓她成爲人們眼中的怪物的虛空,神色平靜。
哀怨,天賜的能力卻是怪物的象征,她凝視着深淵,眼眸含怨。
淡然。
“她從不覺得虛空對她而言是怪物的象征,祂一直陪伴着她,一如既往。”
在拽出淡然的線後,阿紫繼續前行。此時以經過去了四分鍾,艾蕾沒有催促,隻是繼續默默的跟在阿紫的身後。
憤怒與麻木,阿紫選擇了憤怒。靈海從來都沒有麻木,她永遠保持着應有的怒火——還剩六分鍾。
害怕與冷漠,阿紫選擇了恐懼。靈海一直害怕着自己的離開,害怕虛空之聲的消失,她害怕失去,因爲她擁有——還剩四分鍾。
虛空的侵蝕進一步加強,阿紫強忍着痛楚,在稍作平靜後立刻啓程——三分鍾。
無奈與痛苦,阿紫選擇了痛苦。正是因爲痛苦,靈海才能堅強,才能夠成爲阿紫最堅強的後盾——一分零三十二秒。
痛楚加深,還剩一分鍾。
善良,喜悅,共情,樂觀,愛。
當一個節點閃爍了五種不同的光輝時,一旁的艾蕾絕望的閉上了雙眼。她感覺這就是命運開的一個玩笑一般,在最後的時間,讓充滿壓力的阿紫去在最多答案的選擇面前做出最重要的抉擇。
準備離開吧。
艾蕾右手微微顫抖,她不甘心,但她知道這就是結局。
“都是她。”
阿紫的聲音十分輕柔,在如深淵般的世界裏格外動人。艾蕾不可置信的看向阿紫,看向那個伸出手,十分霸道的将所有的線攬在一起,用柔弱的身體握住虛空的少女。
靈海不是完美的人。
她多愁善感,但從來不認爲自己是孤獨的孩子。靈海并不是一個冷漠的人,她看重所有的感情,就連曾經隻有一面之緣的艾蕾她也依然牢記于心。
她會對不公之事産生怒火,是因爲她并沒有對着世界感到麻木。靈海遭受過痛苦,但正是因爲這些痛苦,她堅強的繼續在夾縫中努力生活。也正是因爲痛苦,她更珍惜一切愛她的人。
靈海不完美,但在阿紫心中,靈海就是最完美的。
她善良,可愛,總是充滿喜悅的對待新的一天。哪怕她總是将表情隐藏在灰色的圍巾之下,她依然将自己美好的情緒傳遞給願意接觸她的人。靈海遭受過痛苦與悲傷,所以她不希望他人也遭受這種苦難。
靈海的愛一如既往,從未消散。
“找到你了。”
當虛空的光暈綻放,在紫與黑的交響曲之中,阿紫手中的線逐漸凝聚,白皙如玉的手輕輕握住阿紫的手。靈海淡雅的面容出現在紫雲之中,身體在黑霧中若隐若現。她看向阿紫與激動的艾蕾,嘴角勾起一個完美的弧度,聲音溫柔:
“謝謝。”
握住阿紫的手微微用力,阿紫和艾蕾頓時感到一陣無法阻擋,但卻又十分柔和的力将二人拉向靈海的方向。在穿過一陣紫色密霧,穿過一片黑色雨幕之後,一片與虛空截然不同的世界出現在了二人的眼前。
銀色與灰色交至,和諧的紋路遍布整個世界。這片充滿秩序的世界與外面混沌的虛空充滿了強烈的反差,一瞬間,阿紫甚至以爲自己來到了神界。但當她看到面前的靈海時,阿紫就将一切抛之腦後了,她直接撲在了靈海的身上,将臉深深的埋在靈海的懷抱中,久久不語。
過了一會,阿紫松開靈海,在得而複失的喜悅之中,另一個溫柔的女子聲音突然從一旁響起。
“你就是阿紫呀。”
順着聲音的來源望去,一個身着銀紗長裙的美麗女子從一旁緩緩走出。女子容貌極美,如純潔的冰雪上那一抹嫣紅的梅花一般,不可方物。她身上的銀紗長裙襯托了女子的出塵,但那上面镌刻的精妙文字明顯不是凡物。但最吸引阿紫和艾蕾目光的,是女子露在外面的胳膊上,那深紫色的荊棘紋路。
“您是…”
面對這種氣質超塵的女子,阿紫一時有些拿捏不準。她剛剛找到靈海,正處于喜悅之中,一時難以思考。看到有些宕機的阿紫,女子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意,她看向一旁的靈海,柔聲說道:“小海,不介紹一下嗎?”
“她是阿紫,我的摯友。這位是艾蕾,我的…”
當視線轉到了艾蕾的身上時,靈海的話語頓了一下,随後她輕笑一聲,繼續說道:“我的宿敵。”
在看到艾蕾浮現出驚愕,随後又很快變成驚喜的表情後,靈海再度開口,向着二人介紹起那名神秘的女子:“她…是我的母親。”
“林鸢。”
當靈海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阿紫仿佛聽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一眼,頓時瞳孔地震,臉上浮現出驚愕的神情。她看向被成爲林鸢的女子,話語都磕巴了起來:“您您您您您是林鸢?崇皇,崇皇的…”
“沒錯,崇皇是我的丈夫。”
林鸢點了點頭,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這……”
信息量太大了,阿紫一時間有些接受不了。但她知道,靈海不會騙她。阿紫看了看靈海,又看了看林鸢,一時間連話都說不出來。
“我一開始也是這樣。”
面對阿紫的注視,靈海無奈的聳了聳肩,十分感同身受:“我比你還震驚,至少你是被我拽進來的。我當時走着走着腳下開了一個大洞直接掉了下去,吓得我差點暈過去。”
“沒辦法,我手中的虛空權柄已經大不如從前了。如果不是這樣,我根本不用等阿紫找到了線的源頭後才開啓通道。”
林鸢的眼中閃過一絲悲傷,但很好的掩飾了下去。然而此時阿紫回過神來,她看了一眼一旁還在處于震驚的迷茫狀态的艾蕾,随後對林鸢說道:
“虛空入侵木奇了。”
聽到這個消息後,林鸢沒有感到任何的驚訝,她仿佛早有預料一般,略帶遺憾的說道:“果然,我還是沒有守護住這裏。”
阿紫實在忍耐不住,她走到林鸢面前,開口詢問道:“現在虛空已經瀕臨木奇境内了,很快就會進行入侵。我想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
“當年…”
林鸢似乎被觸發了記憶的開關一樣,她銀色的眼眸中充滿了回憶的神情。良久,她幽幽的開口說道:
“當年,我和我的丈夫一起沖進了虛空,你們應該都知道了。”
“實際上,我們并沒有打算活着回來。”
林鸢輕歎一口氣,聲音輕柔:“其實在最開始,暗影工會并不存在。在那個時候,我所加入的是探索者工會。”
“探索者可以自由的穿越一種名爲“零”的空間,也就是你們現在看到的世界。我們的天賦一般都與空間有關,這是一種恩賜,在當年,數量極少的探索者是所有國家極其歡迎的存在。”
說道這裏,林鸢帶上些許驕傲的口吻,但很快,遺憾來臨了。
“然而虛空種族對空間的研究比我們要強上很多,當虛空入侵之後,探索者工會很快就瀕臨滅亡。直到作爲探索者之星的我徹底與零融合之後,我們才勉強抵禦了虛空的入侵。之後,便是戰鬥…”
短暫的沉默,但阿紫卻知道,沉默的背後是一場慘烈的戰争。良久,林鸢繼續說道:“戰争的後半段,在我的丈夫的帶領下,塵世聯軍開始收複失地。很快,我們鎖定了虛空的根源地。在最後階段,我和我的丈夫打開了一條虛空長廊,想要徹底毀滅虛空,防止它們再度入侵。”
“在你們的腳下,也就是這片紫色的虛空中,我和我的丈夫殺死了最後的虛空種族。爲了以絕後患,我的丈夫選擇深入到根源地,而我就将零空間與這片虛空的通道融合,徹底斷絕了兩界的來往。也正是因爲我的這一個舉動,探索者徹底消亡,取而代之的,是在我的庇護下通過虛空穿梭的暗影工會。”
說道這裏,林鸢苦笑一聲,略帶無奈的說道:
“紫色虛空是一個特殊的空間,實際上,這片虛空并不是我鍛造的。我雖然用零空間徹底封鎖了這條通道,但代價就是我永遠的被困在了這片空間之中。就連這片虛空的權柄也是後來莫名得到的,如果不是這片虛空,我可能早就精神崩潰了。”
阿紫和靈海都明白林鸢話中的含義,确實,任誰被困在一個單調的空間中都會感到精神崩潰。如果不是虛空權柄讓林鸢能夠感受到外界的聲音,還有靈海的存在,可能她早就瘋了。
但就在這時,阿紫注意到了一點。
林鸢,似乎并不知道,虛空種族并不是怪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