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文明中的人，是堅強的。
“你們對人類文明就這麽大敵意嗎？”
周離擡起頭，凝視着那顆已經成爲了神靈的心髒，聲音不喜不悲，“有必要嗎？人類是殺過你們的馬嗎？”
【這不是敵意】
【如果我們對你們有任何敵意，那麽人類早就成爲我們的奴仆了，而不是享受着我們的力量與贈予，度過平穩的一生】
“所以呢？”
周離挑了下眉，冷笑道：“所以伱還準備修飾一下你所做的一切，準備告訴我，你做的都是對的的是我無理取鬧了？”
【你說的是對的】
“你他媽的。”
周離直接被氣笑了，“這麽說，還是我的錯了？”
【你說的是對的】
聽着彌撒誠懇的話語，周離一時間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說了。他發現這情緒之神好像有點皮實，但他莫名的感覺，彌撒好像沒有說謊或者陰陽怪氣。
祂真的認爲自己說的對。
“你這麽自信？”
周離有些遲疑，“現在可是我把能源塔的能量聚集起來了，你在幹什麽？”
【無所謂的】
【她必定成神】
【我必會降臨】
心髒開始跳動了。
當第一聲咚，出現在人們心中時，所有塔裏克人都不約而同地捂住了心髒。他們沒有感到疼痛或異樣，這些人隻是面露驚疑地看着自己，不知道爲什麽，也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麽。
但是，他們感到了淡淡的舒爽。
【痛苦】
就像是溫水煮青蛙一樣，明明被剝奪了情緒，但是塔裏克的人卻隻感覺自己心中原本的大石突然消失了。
醫院裏，那些不停呻吟的重症患者們突然愣住了，他們看着熟悉的天花闆，身體的疼痛明明依舊持續，但他們卻絲毫沒有任何的痛苦。
被劍刃砍進骨頭裏的士兵看着流出的鮮血，卻沒有第一時間進行包紮。他就像是一個看到奇迹不知所措的人一樣，茫然地感受着内心的平靜。
負面的情緒被剝離時，人們沒有反抗。他們隻是感受着内心深處的輕松，然後逐漸開始接受。
【恐懼】
恐懼被剝離了，沒有人會感到恐懼。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莫名的自信。他們開始堅定地留在原地，擡起頭，看着那顆透明的心髒。
會勝利的，不管爲什麽，會勝利的。
周離同樣擡起頭，看着那顆心髒。但是他知道，這一次，恐怕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麽好解決了。
安雅成神，根本用不上能源塔裏的能量，這隻是一個幌子。
成神，一直都不僅僅是一種辦法。
實際上，除了那個像是收集合成材料的【獲得高額能源-獲得權柄-獲得半神的能力-接受神明洗禮】的過程外，成神之路，還有一條。
創造奇迹。
緊握着手中的銀币，周離沒有言語，隻是默默地看着那顆透明的心髒。他知道，當這顆心髒将塔裏克所有人的情緒全部剝離後，安雅，就徹底成爲了神明。
她将創造神迹，創造一個沒有感情的國度。
然後，祂會降臨，降臨到這個可以容納另一個神明的軀殼裏。一個沒有任何情緒，卻擁有神明本位的完美容器。
怎麽阻止他呢？
【遺憾】
這是一個很奇怪的情緒，它在人們眼中往往是負面的，是痛苦的。可是，當遺憾真的被剝離時，他們又感到有些奇怪。
但是，他們還是沒有反抗。
【哀傷】
哀傷的消失讓這些人的心裏開始産生了詭異的幻象。
“老婆？”
呆呆地看着面前含笑而立的長裙女子，黃奕難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随後心中被一股濃烈的喜悅徹底填滿。
他試着伸出手，卻發現自己的身體根本不敢去伸手。他害怕這是假的，這是一個幻想，但是
他真的很想她。
“你是假的，假的。”
黃奕低下頭，不斷地警告着自己，眼睛瞪大，瞳孔緊縮。可他無論怎麽警告自己，他都不由自主地向着對方的身體移動着。
我爲什麽，會如此高興呢。
“别忘了，黃奕，如果在這場戰争裏，你發現自己的情緒突然在某一方面高漲，那麽，你就被控制住了。”
突然，一個有些飄忽的聲音在黃奕的腦海中響起。
有些熟悉。
可是，管他呢。
假的就假的吧，也湊合。
黃奕苦澀地笑了笑，他擡起頭，緩緩地走上前。
【憤怒】
看着面前的沙皇一世和不遠處的赫裏甯，原本滿心憤怒與絕望的埃文突然沉默了。他看着自己的手心，大腦一片空白。
我該哭嗎？
還是該憤怒？
似乎察覺出了面前的男子情緒上的不對，沙皇一世走向前，伸出手，摁住他的肩膀，用着渾厚的聲音對他說道：“放輕松，孩子。”
“不要讓情緒掌控你的大腦。”
“你們殺了我的父親。”
低着頭，埃文用力地擠出聲音，“我卻沒有憤怒與悲傷，告訴我，這才是你們的計謀，對嗎？”
“對，也不對。”
沙皇一世搖了搖頭，他看着不遠處正在低頭禱告的塔裏克，嘴角微微勾起，随後指着他，對一旁的埃文說道：“聽一聽。”
埃文怔了一下，他沒有反抗或與之戰鬥，而是緩緩地走上前，看着自己父親的遺體，閉上眼，聆聽着塔裏克·弗拉基米爾的禱告。
“願塔裏克人民能以真理來埋葬你的身軀，用希望祭奠你的靈魂。望你在離去後依然清醒，不屈于自稱爲神明的強者，與塔裏克的火炬共同行走。”
共同行走
埃文怔住了，他似乎明白了什麽，擡起頭，看着不遠處抱着胳膊，身軀如雄獅一般威嚴兇狠的沙皇一世，緩緩開口。
“你們，并沒有完全被神明掌控，對嗎？”
“你很聰明。”
一旁的塔裏克收起雙手，站起身，看向一旁的埃文，用着和藹的笑容對他說道：“你的父親察覺到了，我們并沒有被神明完全掌控。”
“所以，他選擇用生命将這座地下城市徹底封禁，這樣，祂就看不到我們了。”
“祂這麽脆弱嗎？”
埃文看着二人，沉聲問道：“僅僅是一個結境，祂就看不到你們了？”
“當然不是。”
搖了搖頭，沙皇一世沉聲道：“真正遮蔽我們存在的，是那道洪流。”
能量的洪流。
——
【貪婪】
貪婪是一種很可怕的東西。
他會讓人陷入永無止境地瘋狂，也會讓人不擇手段地自我毀滅。
但是，如果沒有了貪婪，人心的欲望，就消失了。
周離已經能夠看到，那些原本盡心盡責，那怕心中情緒被分割的士兵們，在貪婪消失的一瞬間，眼中便産生了怠惰的情緒。
這就是爲什麽，這個世界上沒有所謂的心靈之神。
人的心靈，就是情緒搭建起來的一座高塔。抽掉了下面的情緒，就會讓心靈逐漸損壞，最後徹底崩塌。
【自私】【傲慢】【麻木】······
所有的負面情緒，很快就被抽離了。
人們發現，自己的心中已經沒有所謂的負面情緒了。塔裏克人不再悲傷，也不會再難過。他們面對強敵有着絕對的自信，也不會貪婪地渴求着身邊的利益。他們開始感到精神上無窮的歡愉，無窮的美好。
他們，仿佛聖人。
那些原本躲藏在家中的市民開始聚集起來，他們開始高聲歌唱，或者将家中的物資平等分享給所有人。他們大聲地歡笑着，朝着心髒朗誦着戰歌。有些人會覺得心髒也是生靈的一部分，人類也應該接納他。
不會有人再憤怒了，他們彼此之間和睦相處，開心地誇贊着對方的優點。士兵們小心翼翼地将武器放下，唯恐傷害到身旁的人。商人開始沖出街頭，将自己的商品随意地交給他人，不收分文。
“看，安雅，這就是你幻想中的世界。”
周離原本焦灼的表情突然消失了，他擡起頭，沖着那顆正在剝奪着塔裏克人的情緒的心髒，平靜地說道：“一個讓情緒支配一切，砸碎了秩序的世界。”
咚，咚，咚。
心髒連續跳動了幾下，似乎有一種悲戚的聲音在無聲呐喊着。安雅似乎想要說些什麽，但沒有任何聲音。
【她不會後悔，因爲後悔也是一種情緒】
情緒之神的聲音再度響起，【真是幽默，一個緻力于讓人們的情緒沸騰起來的人，竟然成爲了沒有情緒的神，這就是你們人類】
【脆弱的文明】
吸收了人們心中的負面情緒的心髒，開始緩緩膨脹。它開始逐漸成爲了一個巨大的肉瘤，而那些黑色紫色交雜的腫瘤，也開始附着在了上面。
很快，一個又一個虛影從那些顔色中析出。他們是一群怪物，一群情緒幻化出來的怪物。
痛苦，哀傷，嫉妒，憤怒······
這時的人們才發現，原來他們心中那些的負面情緒，竟然如此可怖。很快，無數身形各異，但都無一例外的扭曲怪物攀爬在樓宇之間，開始死死地盯着那些人類。但是，失去了恐懼之心的人類，并沒有逃離。
理智告訴他們，應該離開了。可感性卻說，他們不應該離開。
他們不會恐懼的。
那些怪物用着混沌的眼眸盯着那些人類，同時，他們的頭顱開始緩緩地顫抖，不一會，一張張與他們視線裏的人類一模一樣的臉出現在了那些虛影之上。很快，那些被剝奪了情緒的人發現，他們的心裏，開始蔓延起了一個被他們忽視的情緒。
絕望。
徹底的絕望。
是的，情緒之神并沒有剝奪人類的絕望。祂就像是在玩一根鋼絲繩一樣，先把它溫柔地拉開，然後收緊，随後，用盡一切的力量将其扯開。
溫暖後的寒冬，才是最寒冷的時刻。
頓時，原本被無數美好情緒所填充的人們開始爆發出了徹頭徹尾的絕望。他們看着那無處不在的虛影怪物，心中隻有最純粹的絕望。他們開始趴在地上，想要逃竄，商品胡亂地踩踏着，物資根本沒有任何的意義。
但是，他們甚至連逃跑都做不到。
因爲，沒有恐懼的人，不會逃跑。
“怪不得。”
周離笑了，他這才明白，爲什麽情緒之神要這麽做。
收割負面情緒很簡單，因爲對人類而言，負面情緒的消失隻會讓他們感到舒爽，大部分人是會下意識的接受。但是，如果收割他們的正面情緒的話，人類會感到不适，他們會反抗，會拒絕，會給這個計劃增添變數。
所以，情緒之神選擇溫水煮青蛙。先讓他們将負面情緒剔除，讓他們的情緒處于一種極度高漲的狀态，然後。
用最純粹的絕望，擊碎他們的美好情緒。
這就是文明，人類的文明。
文明，是一個脆弱的詞語。
周離笑了一下，然後就不去在聽上面心髒的話語。他長歎一口氣，随後對一旁的靈海說道：“虛空現在怎麽樣了？”
“預計能量傾瀉還有二十分鍾左右。”
拉着卡娅的手，靈海對周離說道：“傾瀉過程結束後，卡利斯應該會長時間陷入宕機狀态，大概率是再也無法使用了。”
“告訴卡利斯，人類會記住他們的付出。”
周離看向卡娅，停頓了一下，平靜而有力地補充道：“必須記住。”
“長老說他聽到了。”
卡娅甜甜的笑了一下，作爲卡利斯的女皇，她可以聽到所有卡利斯的心聲。而現在，那原本黯淡平靜的卡利斯心聲在做出那個沉痛的決定後，像是平靜的湖面被扔下了石子一樣，驚起了屬于變化的水花。
一座無法進入，隻能緬懷的城市，困住了這些成爲怪物的卡利斯太久了。久到他們陷入了對過往無盡的回憶，最後在曆史中踟蹰。
現在，這個枷鎖消失了。
天空中原本雜亂濃厚的各種顔色突然凝滞了一下，很快，一道紫色的光暈開始從天際蔓延，逐漸延伸到那顆心髒上。
“異族的情緒你能感染嗎？”
周離的臉上浮現出諷刺的笑，他敲了敲手心處的銀币，做了個感謝的手勢，然後對一旁的卡娅說道：“開始吧。”
“這是卡利斯文明的落幕。”
此時，時間已經推移到了日落黃昏之時，橘黃色的落日将最後的餘晖随意地潑灑在雲層之上。
那些絕望的人們看不見頭上的落日，他們隻是相互擁擠着，卻什麽也沒有做。
“對不起。”
黃奕将劍刃刺進她的心口裏，他閉上眼，沒有情緒的心顫抖了一下。他被收走了所有的負面情緒，但他卻壓抑住了自己的美好情緒。因爲他知道，負面情緒的消失和面前的她，不是禮物。
将父親遺體用白布覆蓋後，埃文站起身，他看着面前兩位曆史中的傳奇人物，伸出手，接過了那枚鑰匙。他明白，這将會是一場史無前例的戰争，一場人類曆史上，最爲殘酷，也是最爲悲壯的戰争。
用力地将沉睡在柔軟床鋪中的亞瑟摩根打醒，伴随着名爲【幸福】的情緒的破滅，那透明的心靈空間又添加了些許淡淡的紅色。托蕾亞看着不遠處，最後一個沉溺在美好幻想的小可，眼中隻剩下最純粹的堅定。
一個士兵顫顫巍巍地舉起手中的利劍，他是一個孤兒，但他對這個世界本身就帶着樂觀。他沖着那道虛影，發出帶着顫音的咆哮，随後在其他人難以置信的目光中，沖向了虛影。
這不是結束。
“這是人類的日出。”
周離捏碎手中的銀币，這一次，他與塔裏克将會拉開人類曆史全新的一幕。
正面對抗神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