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離收回視線,他不再關注那天上的巨大心髒,而是自顧自地說道:“一場戰争,一個天災,或是一個國王的利欲熏心。一個人就會在浩浩蕩蕩的時代車輪下死去。”
“你說,因爲你死的人,他們的命值錢嗎?”
心髒,不,安雅沒有回答。她依舊被周離的陷阱困着,無法逃離那恐怖的邏輯陷阱。
“其實都不值錢。”
周離笑着搖了搖頭,他總感覺有些胸悶,或許是這一次他隻能原地等候的緣故,他總是有些心慌,“其實說實在的,在我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我就覺得除了艾露瑪外誰的命都不太值錢。”
“當時如果祂們跟我說,讓我可以和艾露瑪一起回到地球,從此再也不過問這個世界的任何消息,也不用再被人當做勇者突然召喚到異世界,做牛做馬後還被背叛的話,那怕這個世界馬上毀滅我都不會在意。”
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塵土,周離盤膝坐在地面上。他的四周已經沒有人了,除了自己以外,周離遣散了所有的士兵。
沒有必要的。
因爲他想明白了一件事。
“其實,很多時候,當所有的可能都被排除後,那個看起來絕對不可能的就是真相。”
周離右手撐着下颌,看着不遠處能源塔的銀白色鐵門,眼中沒有任何多餘的神采,“就像是,你們其實對我無可奈何,對嗎?”
【不要自大,如果我想,你不會活到現在的】
安雅的聲音再次響起,她似乎走出了周離給她設下的陷阱,帶着些許諷刺意味的聲音在周離耳旁響起:【你不明白,情緒對人類而言是一種多麽可怕的武器】
“你在叫什麽?”
然而周離的回答,卻讓安雅怔住了。
她“看到了”周離擡起頭,帶着嫌棄的表情,嘴角撇着,用一種很不屑的語氣對她說道:“我問你了嗎?”
“現在還沒明白怎麽回事的蠢貨。”
【逞口舌之利對你毫無意義】
面對安雅的回複,周離笑了。
“你還沒發現嗎?”
他不緊不慢,慢悠悠地說道:“你還沒有發現,作爲一個情緒教宗,你的情緒似乎有些太豐富了嗎?”
【你在說笑嗎?】
【人類隻有擁有情緒,才能夠.】
“才能夠反叛神明,戰勝神明。”
周離百般無聊地揮揮手,滿是不屑地說道:“你怎麽不說友誼的力量就是奇迹呢?那我還能多少封你一個福瑞天仙,給你掃墳的時候不至于無話可說。”
【人類如果放棄情緒,選擇絕對的冷靜,那他們在無數次的計算和推演下唯一得到的結果就是選擇死亡,放棄抵抗,享受最後的時間。你不是蠢貨,你不應該一直制止我】
“我再說一遍。”
這一次,周離的聲音不再如方才那樣輕佻,相反,當他的眼中閃過銳利的光芒時,他的話語也籠上了一層徹骨的寒意,“我,沒有和你對話。”
【現在能夠聽到你的話語的,隻有我一個】
“你覺得是那就是吧。”
周離嗤笑一聲,他沒有繼續言語,而是閉上眼睛,似乎在等待什麽。
——
越深入,越束縛。
亞瑟摩根那張飽經西部風沙的粗糙的臉上已經泛起了一陣慘白色,但他的雙眼卻黑的讓人無法直視。在狹小到隻能容納一個人通行的走廊裏,亞瑟摩根強忍着渾身上下的不适感,跟随在托蕾亞的身後。
唯一的好消息,亞瑟摩根現在明白,狹小的環境可以讓他集中注意力釋放死眼。
當然,壞消息是很多的。比如他由于經常騎馬導緻兩跨有些合不上,再加上原本實用的強壯身軀在這個走廊裏顯得格外多餘,所以亞瑟摩根隻能側着身走。這就引發了一個堪比電車難題一樣的難題。
已知他有一把槍,而他是右利手,所以他吃搶手也是右手。
而現在他需要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裏側身行走,這就必須決定他的右手朝向。如果右手超前,那麽背後一旦出現危機,他就需要回首望月或全國第三套廣播體操中的擺臂運動來嘗試解決。
如果他選擇右手朝後,那麽一旦托蕾亞遇到敵襲,亞瑟·摩根就必須考慮這是不是他此生唯一一次機會用左手開槍。
當然,最痛苦的其實不是這些。
很難形容的是,他是一個牛仔,所以牛仔褲這種原本用在淘金人身上的褲子在他身上也不是不行。但問題是,這裏的空間太過狹小,他側着身的話。
槍容易碰到。
亞瑟,磨根。
此時的亞瑟摩根感到了人生已經差不多可以結束了,無論是狹小空間的逼仄帶來的精神壓力,亦或是現在這些凹凸不平的牆面給他帶來的肉體壓力,都讓這個鐵骨铮铮一米八五的漢子想要痛哭一場。
此時的亞瑟·摩根無比懷念達奇的經典老活“我有一個點子”,同時他也懷念在說完我有一個點子後被約翰無情吐槽的時光。
他有些後悔,自己明明可以在解決晶詭危機後和自己的同伴們迎來嶄新的生活與全新的西部風光,但卻不知爲何腦子抽了跟周離來到了塔裏克,最後被卷入這麽大的事件裏。
拜托,這可是神明,平常自己這種西部老混子都不敢拜的神明。
自己爲啥想不開呢。
一邊胡思亂想,一邊依據本能緩緩移動。亞瑟·摩根的思緒開始飄飛。就在他開始幻想自己的太爺如果在的話能不能一拳把這個詭異空間打碎的時候,托蕾亞的聲音突然響起。
“前面有情況。”
亞瑟頓時警覺起來,身後的右手立刻擡起手槍,瞄準身後。
沒辦法,殿後還是比較重要的。
“先走。”
托蕾亞突然一個加速,三步并一步向前沖去。沒等亞瑟跟她形容一下他有可能沒有學會氮氣加速這種技能的時候,長槍的柄突然将他從腋下穿過,伴随着一個巧力,亞瑟直接被飛速拉走。
亞瑟,磨根。
此時的托蕾亞并沒有注意身後痛苦地捂着褲子的亞瑟摩根,而是警惕地打量着突然變得廣袤的心靈世界。
一片.萬花筒?
在穿行過那片曲折狹長的羊腸小道後,進入二人眼簾的便是一片巨大的萬花筒。無數種顔色交織在一起,彙聚成一個奇妙而又詭異的色彩世界。
紫色的光暈落在紅色土壤之上,伴随着藍色太陽溫暖的照射,寒霜一樣的草黃色冰塊緩緩融化。亞瑟·摩根和托蕾亞站在白色之上,凝視着荒誕又華麗的色彩世界,一時無言。
“這人的心靈還挺多彩的。”
亞瑟·摩根看着周圍斑駁的色塊,誠實地描述了一下這個空間給他帶來的感覺。
“不對。”
這時,在情緒上頗有天賦的托蕾亞察覺出了不對。她警惕地打量着四周,輕聲道:“這裏不是一個人的心靈空間。”
“啥?”
亞瑟·摩根愣住了,甚至忘記了疼痛,“你的意思是這是個怪物的心靈空間?”
“不,我說的一個人是指量詞而不是名詞。”
托蕾亞倒也實誠,搖了搖頭正色道:“這個空間裏的每一個與周圍不同顔色的存在,都是一個人的心靈具象化。”
“這個空間根本不是安雅一個人的心靈空間,而是無數個人的心靈共同堆砌起來的世界。”
“這麽牛?”
亞瑟愣了一下,雖然嘴上是在誇贊,但是表情卻完全四個大字。
我沒聽懂。
當然,沒聽懂也沒有關系,畢竟心靈這一方面他确實不太擅長。反正他隻需要知道,托蕾亞說的東西很牛逼就足夠了。
然後?能打就打,打不過就跑,跑不了就他媽跟對面爆了,就這麽簡單。
“你知道我們要做的是什麽嗎?”
深吸一口氣,轉過頭,看向一旁的亞瑟摩根,托蕾亞的臉上少見地浮現出了苦澀的笑容,“我們要在這個世界裏,找到一個人的心靈。”
完了,這下連爆都爆不了了。
“嘶。”
深吸一口氣,亞瑟感覺自己牙齒有點打顫,他看着這個足足有半個莫斯克大小的廣袤世界,顫抖着問道:“你認真的?”
“我不會開玩笑。”
這句話也是很嚴肅的。
“我第一次希望有個人能跟我說這是開玩笑的。”
那無數缤紛的色塊還有詭異的生物提醒他,在這裏找到一個人的心靈根本不是大海撈針,是銀河撈分子,完全不可能。
更何況.
“四十分鍾。”
點點頭,托蕾亞笃定地說道:“我的心裏有一個時鍾,現在隻剩下四十分鍾,我很肯定。”
伸出手,用力地抹了一把臉。亞瑟強撐起一個苦笑,對托蕾亞問道:“我們還有機會嗎?”
“有。”
托蕾亞點點頭,“如果安雅的人性自己出現在我們面前,我們是有機會的。”
這下苦澀的笑容都扯不出來了。
“我的建議是離開這裏。”
然而下一秒,托蕾亞的話讓亞瑟摩根愣住了。
“啥?”
他呆滞的看着托蕾亞,滿臉都是茫然,“離開這裏?”
“對。”
托蕾亞點點頭,她有效搞不明白爲什麽他會有這麽大的反應。
“不是,你的意思是,我們可以離開這個世界,不做任務,不用赴死,也不用在這裏悲傷地哭訴自己前半生然後迎來死亡。我們可以脫離這裏,然後回到現實中去,對嗎?”
面對滿臉呆滞,有些不太聰明的亞瑟·摩根,托蕾亞皺起眉,點點頭後重複道:“對,我們可以離開這個世界。不做任務,不用付思,也不用在這裏悲傷地姑蘇自己前半生後迎來死亡,我們可以脫離這裏,然後回到現實中去,對的。”
亞瑟呆滞了。
片刻後,他伸出手,用力揉搓了一下臉。
“媽的。”
亞瑟低聲罵了一句,憤憤不平道:“達奇天天扯這些東西,搞的我都分不清楚怎麽一回事了。”
“亞瑟先生,您準備在這裏尋找安雅的人性嗎?”
托蕾亞看着亞瑟,眼中浮現出欽佩的神色,“難道您是可以爲了任務而放棄生命的人嗎?這連我都做不到。”
“不我不是。”
亞瑟哈哈一笑,毫無心理負擔地說道:“那我們走吧。”
“不好意思,走不了。”
托蕾亞搖搖頭,誠實地說道:“我不會離開這裏的辦法。”
“哈哈。”
亞瑟再次哈哈一笑,他伸出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托蕾亞,輕松地說道:“我就知道,我們是不會那麽輕易就能離開這個世界的。你覺得在這個世界裏寫遺書外面能收到嗎?”
在西部,亞瑟·摩根一直都是令人聞風喪膽的死眼牛仔。但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他隻是一個冷面笑匠,很喜歡在一些場合開一些不太适宜的玩笑。
“但我之前和魔術師先生約定好了,無論如何,他都會在倒計時二十分鍾的時候找到我們,把我們帶離這個空間。”
“哈哈。”
亞瑟擺擺手,了然地說道:“我就知道,你個丫頭就是說話大喘氣,還有什麽話就說,你現在就是說魔術師因爲被神明請到他們的神國吃甜餅必然會遲到,我也會相信你的。”
“不。”
托蕾亞搖搖頭,她看向亞瑟,真誠地說道:“我想說的是,您要不要考慮一下和我一起原路返回?我怕這個世界與剛才我們進入的空間不相匹配,魔術師先生會找不到我們。”
“嗯。”
亞瑟摩根點點頭,然後他看向托蕾亞的身後,随後臉上浮現出釋然的笑容,對她說道:“我覺得很好,但就有一點不太好。”
“你猜,我們來時的路還在嗎?”
這下,托蕾亞愣住了。
她回過頭,看到的是像合攏的嘴一樣緩緩閉合的入口。
然後,托蕾亞和亞瑟·摩根陷入了沉默之中,二人面面相觑,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爲好。
“我猜不在了。”
耿直少女如是說道。
“你猜對了。”
西部老牛仔獨有的冷幽默發揮了作用,讓原本有些溫暖的月亮也寒冷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