扪心自問,埃文覺得自己也算是見多識廣了。
畢竟埃文好歹也是一個大國的皇子,哪怕他作爲皇子的特權是發了錯誤後挨打更嚴重,但他依舊可以憑借這個身份遊曆各國,廣交良友。
在他遊曆的那段日子裏,他見識到了很多身世顯赫的人。無論是英南的資本貴族,亦或是馬格南那些自诩血統純粹的“高等”貴族,埃文不但都見過,而且都對之宣傳的貴族高貴理念嗤之以鼻。
但是當埃文得知了面前這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女孩的身份後,他差點給面前的小姑娘獻哈達了。
塔裏克不搞個人崇拜,塔裏克除外。
作爲一個人民國家,塔裏克用一個人的名字來爲國家命名,這就很能說明問題了。在塔裏克·弗拉基米爾死後,不但他的遺體享受了國葬,而他的名字和所做的一切都被寫進了教科書與典籍之中,供後人流傳。
“你你你伱你你你你你你你是誰?”
埃文可以發誓,除了自己的父親宣布與十二刻交鋒之外,此時是他這一生中最震驚的時刻。很快,這種震驚就變成了意料之外的狂喜。
塔裏克的後代。
這個名号代表的東西太多了,當年的塔裏克人就一直遺憾,人民的國王沒有任何子嗣。其實在具體的記載中,塔裏克是有兩個兒子的。但那兩個兒子一個死在了平克頓戰役,一個在沙皇圍剿人民議會的時候選擇了自我犧牲。
“海瑟薇,弗拉基米爾。”
少女提起裙擺行了一個淑女禮,很明顯,這不是她那個沒見過面的老爹學習的,無論是提裙禮的細節,亦或是她在做出這個動作時的神态,都是沙皇時期皇家子女的習慣。
“不是,周離先生,這”
埃文難以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少女,巨大的喜悅和震驚沖擊着他,讓他一時間難以言語,“真的嗎?”
良久,他才說出了這短短的三個字。
“不确定。”
周離搖搖頭,在有些失望的埃文的注視下說道:“但我能确定她的另一個身份。”
“什麽?”
埃文怔了一下,不解地問道:“另一個身份?”
“對。”
周離點點頭,平靜地說道:“她的另一個身份,就是沙皇路易十六、路易十三世、路易三世、路易一世的靈魂寄托者。”
這下不想獻哈達了,想拔刀了。
看着面露驚愕,但努力控制住拔刀的沖動的男人,周離滿意的點點頭,“很高興你沒有被驚喜沖昏了頭腦。”
“您肯定是有您的理由。”
埃文很快就冷靜了下來,開口說道:“您現在是護國公,對我而言,您的命令和選擇與國王赫裏甯下達的指令沒有任何差異,我所要做的就是執行。”
“可能說,路易家族确實是前朝餘孽,是來自沙皇帝國這個封建國家的毒害殘餘。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
周離看向埃文,沉聲問道:“路易家族,死的是不是有些突兀了?”
“這”
埃文愣住了,路易家族對于塔裏克而言并不是一個可以被反複提起的詞語,可以說,早在赫裏甯上任的第一天,他就将關于路易家族所有的調查檔案全部封禁,這足以說明他的态度。
埃文知道,滅絕路易家族的并不是塔裏克,也不是他手下的那支“黑槍”。真正将路易家族全部屠戮的,是來自商業教會的支援者。但當時的所有人,包括現在的所有人,都認爲商業教會的士兵做的很對,這是路易家族罪有應得的。
但在記錄上,塔裏克當時很沉痛的表示,不能将這些路易家族的人用法律審判,是塔裏克的重大損失。當時的赫裏甯和埃文都認爲這是塔裏克表達對法律的尊重,但現在當海瑟薇·弗拉基米爾這個名字,帶着四個路易家族的靈魂出現在自己面前時,原先的那些猜想都被推翻了。
“路易家族做了什麽,值得商業教會這麽大動幹戈?”
埃文不理解,爲什麽商業教會甯可違背塔裏克法律,給塔裏克造成不好的影響,也要親手屠戮路易家族。一開始,埃文認爲是商業教會殺紅了眼,面對這個剝削過教會的國家沒有留情。但現在看來,事實并不是這樣的。
“這個問題,我也想問。”
看向面前的少女,周離沉聲問道:“路易十六,我現在已經按照你說的站在了神明的對立面上。現在,你可以說出真相了。”
在前往西部之前,周離就與海瑟薇身體裏的路易十六達成了約定。他會選擇一種方式站在神明的對立面上,對抗十二刻。而路易十六則與海瑟薇還有其他幾個皇帝,共同幫助周離。
當周離翻過高牆,沒有經過十二刻的批準就進入西部後,路易十六和海瑟薇就明白了周離的決心。他們明白,當周離選擇調查牆外面的真相時,他就注定和十二刻無法妥協了。
有些人是不會允許他人看到自己隐藏的秘密後還活下來的,神明也不例外。
所以,在進入西部後,路易十六和海瑟薇就下定決心幫助周離。因爲他們所對抗的,也是十二刻。而他也選擇将那段隐秘的過往,告知周離。
“很高興見到各位,包括你,埃文先生。”
海瑟薇的臉上褪去了些許的青澀和純真,卻而代之的是一種用輕佻包裹着的深沉。她看着埃文和周離,嘴角微微勾起,“不用這麽戒備,埃文先生。你也不用擔心我想用這個小姑娘的身體複國。”
“在說隐秘之前,我想對各位自我介紹一下。”
彎腰,橫臂,鞠躬。完美到連最挑剔的禮儀師都無法找出問題的禮節在一個僅十六七歲的女孩身上出現,這讓人感到很大的反差。
“路易十六,你們也可以叫我路易威廉。我的身份有很多,國王、建築師、戰士等等。當然,我唯一專注且引以爲豪的職業隻有一個。”
少女的面容上浮現出自豪的笑容,她微微昂首,仿佛是站在舞台上引萬千衆人矚目的星辰一般,驕傲而不失優雅。
“藝術家。”
“對啊,将大半的國力和财力用于執行藝術,然後讓國家陷入崩潰,官僚貪污腐敗,國家民不聊生最後加速了沙皇帝國的消亡,你确實是個純粹的藝術家。”
面對埃文的嘲弄,路易十六絲毫沒有任何的憤怒,相反,他的臉上浮現出了喜悅的笑容。
“那各位知道,我最大的一次藝術是什麽嗎?”
“最大的藝術?”
埃文皺起眉,思索片刻後問道:“世界第一建築,國家大劇院?”
“不不不。”
路易十六搖搖頭,金色的長發打在少女柔嫩的臉頰上,這種青春而又嬌氣的畫面放在此時的海瑟薇身上顯得格格不入。
“我這一生,最爲自豪的藝術,隻有一個。”
轉過身,伸出手,像是在展示一般,路易十六驕傲地對衆人說道:“塔裏克,才是我最驕傲的藝術。”
“什麽?!”
埃文頓時站起身,驚詫地問道:“你說的是什麽意思??”
“畫作,詩詞,建築,歌曲,舞蹈,話劇····這些世人眼中的藝術,每一個都在我用了一點點耐心後就被我徹底掌握。但在他人嘴中,這樣沒有努力的我,卻是一個天才的藝術家,這讓我很困惑。”
坐在沙發上,明明是一個男人的靈魂,但此時路易十六舞台劇的功底讓他看起來比女人還要妩媚,“我看過的書籍都說,隻有努力且富有天賦的藝術家,才能領悟到這個世界上最真摯的藝術。我雖然擁有舉世絕倫的天賦,可這也制約了我,讓我無法做到努力兩個字。”
卧槽,好欠揍的話語。
衆人看着面前發自内心驕傲卻又顯得十分低調的少女,心中齊刷刷的浮現出一個想法。
路易十六的話語很驕傲,甚至可以說是傲慢。但一想到他在藝術領域創下的那些比奇迹還要璀璨的明珠,他們就一時間猛然發現,路易十六,好像真的隻是在陳述事實。
“我自诩爲藝術家,而藝術家最想要的,就是一個讓自己發自内心驕傲的藝術。”
看向這棟自己親手設計的國家大酒店,路易十六輕歎一口氣,有些哀傷地說道:“可我無論怎麽去創造藝術品,我都找不到能讓我滿意的。這并不是他們不夠完美,而是他們始終被束縛在了我的天賦之内,這并不足以讓我驕傲。因爲我所做的,隻是将腦海中浮現出的靈光具現化,然後展現出來,僅此而已。”
“後來我發現,其實有一個值得被我雕刻成偉大作品的原材料一直就在我的手中,隻不過我一直沒有發現而已。”
海瑟薇的那雙翡翠般的眼眸中現在隻剩下一個天才發自内心的驕傲與自豪,他看着衆人,語氣微微航揚,“我擁有一個并不完美的國度。”
“一個滿是瘡痍,人心腐敗,沒有任何希望的國度。沙皇帝國就像是一塊爛透了的泥塊一樣,沒有任何的藝術價值。可就是這樣看起來爛透的原材料,才能展現出化腐朽爲神奇的奇迹。”
“你的意思是,塔裏克是你建立的?”
“不。”
海瑟薇搖搖頭,面對埃文的憤怒,她表示理解,“小子,我明白你的憤怒從何而來。你認爲我是一個屍餐素位,毫無貢獻的藝術皇帝,我所享用的都是建立在人民的痛苦上的美好。而現在一個驕奢淫逸的皇帝,大言不慚的告訴你這個人民國度是他建立的,你當然會生氣。”
“但是,很遺憾的告訴你,我比你想象的還要大言不慚。”
拍了拍手,看着面前滿是迷茫的埃文,路易十六笑了。
“你以爲,隻有你父親發現了神明的圈養嗎?”
這一句話,讓原本想要說些什麽反駁的埃文頓時臉色大變。他看着面前使用海瑟薇身體與自己溝通的路易十六,震驚地問道:“你的意思是你.”
“十二刻一直在圈養人類,我早在六歲那年前就看透了。“
托着下颌,少女那柔軟的一塌糊塗的下颌線完美無瑕。她看着埃文,輕笑着說道:“如果我想建立一個人民國度,我早就自己着手建立了。相信我,憑借我的能力和手段,自我清洗和由上而下的改造對我而言毫無難度,建立一個與塔裏克相似的國度輕而易舉。”
“你!”
此時的埃文又驚又疑,驚的是路易十六那駭人聽聞的話語,疑的是他不明白路易十六到底在說什麽。
“但是那不夠藝術。”
伸出手,仿佛懷抱着整個國度一樣,少女帶着恰到好處的微笑對埃文說道:“我要做的,就是打下一個完美的框架,并且讓一個我選中的主角推翻我的國度,不費吹灰之力的接受我所打造的框架,然後.”
低下頭,屬于藝術家的瘋狂出現在路易十六的眼中。他看着埃文,笑容燦爛,“對抗衆神。”
“十一歲制定了讓沙皇帝國保持境内穩定的邊境三法案,同年簽訂了農産品循環計劃保證災荒的完美國度。對财政部的十六條稅法建議被納入了财政法規,塔裏克依舊沿用。對軍事産業的調整保證了大規模武器的制造權利維持在自己手中,同時收攏民間的職業者信息.”
周離看着面前的路易十六,緩慢地背出了路易十六曾經在政治上傑出的貢獻,當然,還有很多讓人無法理解的行爲,“你曾在十六歲那年下達了西部開發條令,以身作則,将見不得人的資産帶頭轉移到西部投入到開發之中,這一舉動讓大部分貴族選擇将産業西移。當然,對你的這種舉動,西部人是沒有任何的感激。畢竟你和貴族的财富轉移到哪裏,是爲了錢生錢,倒黴的,當然就是西部人。”
“十七歲那年,你下達了強制勞動學習法令。勒令所有市民繳納百分之三十的财富後進入學校學習。你開設的大部分課程都十分脫離現實,這讓所有人都認爲,這是你撈錢的一個手段,很愚蠢,卻和你藝術皇帝的名号很契合。”
“十九歲,你強制命令全國勞動力進行重新分配,每個年滿十六的青少年必須離開家,前往遙遠地區進行學習與勞動。這個舉動理所當然的被所有人痛恨,畢竟沒有人願意讓自己的孩子前往遠方音訊全無。當然,這在所有人看來,是你鞏固統治的行爲。”
路易十六在他十六歲那年開始,便下達了無數讓人無法理解,卻又充滿惡意的詭異法令。這些法令有經濟上的,政治上的,教育上的,甚至連計劃生育都有。周離曾在翻閱這些資料時一度陷入困惑,他當時真的以爲,這是路易十六瘋了的表現。
然而當他得到艾露瑪的提醒,反應過來自己忽略了一件事後,便從中找到了規律。
“這又不是對立的呀。”
當時的艾露瑪看着厚厚一摞的《路易十六那些荒誕可笑的政令》,對周離說道:“既不想讓自己的國家強大,又想讓人民恨自己,還想要建立一個優秀的國家雛形,這也不是不能同時出現呀?”
“你下達這些政令,既不是想要讓沙皇帝國繁榮發展,也不是單純滿足你的藝術欲望。”
周離看着面前的少女,看着這個被曆史書記載爲“惡君”的男人,說出了他做這一切的目的。
“你想要的,是一個爛到一推就塌,但卻能讓後來者輕易接手并改造的沙皇帝國,對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