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奕感覺自己的身體有些僵硬,這是十二根肋骨斷裂的後遺症。雖然區區小傷根本威脅不到他的生命,但短時間内的不适感還是會存在的。作爲一個不是那麽瘋狂的戰争教會信徒,黃奕并沒有想用痛苦來曆練自己,所以他就這麽躺了十天,快樂的十天。
而現在,他開始動了。
“您要做什麽?”
手中緊緊的攥着通訊器,臉上迷茫的表情依然沒有散去,伊茲看着掙紮着坐起身的黃奕,不解地問道:“您身上的硬質繃帶明天才能解除,銀爵給我的命令是保護你,所以你如果有什麽需求可以和我提。”
聞言,黃奕點點頭,随後用着僵硬的手,顫顫巍巍的從一旁的挂包裏掏出一個錢袋。他像個僵屍一樣将手伸進錢袋裏,數了數,拿出四個銀币,一臉肉疼的放在伊茲手裏。
“您這是…”
伊茲臉上的茫然愈發加深,“在安慰我嗎?”
“不是。”
黃奕搖了搖頭,他看着伊茲,臉色嚴肅地說道:“幫我買一瓶普通紅酒,要櫻桃味的。”
“啊?”
伊茲紅潤的嘴唇微微張開,臉上的茫然轉爲驚愕,她怔怔的看着黃奕,下意識地問道:“爲什麽是普通紅酒?”
“因爲四個銀币買不起香槟。”
一臉嚴肅的黃奕理所當然地說道:“我現在可支配資産隻有八個銀币,我拿出二分之一已經是對銀爵最大的尊重了。”
…
“如果現在坐在這裏的不是我,而是另一個商業教會的信徒的話,你會被打死的。”
長吸一口氣,平複下心中的躁動。伊茲突然感到有些好笑,方才極度的驚愕也緩解了不少。
“換個人早就被我糞海狂蛆了。”
黃奕笑了笑,躺了回去,看着純白色的天花闆,他感歎道:“如果我猜的不錯的話,伱們商業教會内部并沒有直說是周離殺死的銀爵,對嗎?”
“在與勇者會晤後,銀爵屍體被發現在辦公室之中。”
看着黃奕的臉,伊茲平靜地回答道:“就這麽一句話。”
黃奕當然知道十二刻的網絡,也知道每一個教會都有自己的教會網絡。雖然戰争教會的内部網絡現在除了貸款求助和防止催款求助之外什麽也沒有,但他知道,其他教會的内部網絡是很重要的東西。
“你怎麽看?”
看向伊茲,黃奕開口問道:“我感覺得出來,你對銀爵和商業教會都沒有感情。”
“是的。”
伊茲點了點頭,坦然道:“我是被銀爵撿回來的,或者說,是某種意義上拐來的。所以我隻是感激他讓我活下來,但并不感激他本人。而商業教會…”
複雜的笑了笑,伊茲歎息道:“一個商人構成的教會,我想不到會有誰喜歡這裏。”
“但銀爵不一樣。”
黃奕靠在枕頭上,看着伊茲,平靜地問道:“銀爵的個人魅力和組織力已經超過了商業教會,他的死,影響很大。”
“是的。”
伊茲點點頭,“銀爵殿下的個人魅力已經超過了商業教會,銀爵的死,會帶來不可估量的後果。”
“你準備怎麽做?”
挑了下眉,黃奕饒有興趣地問道:“你是銀爵直屬的探員,現在銀爵死了,你準備做些什麽?”
“回到商業教會複職。”
站起身,伊茲微微向着黃奕鞠了一躬,随後帶着淡淡的笑意對他說道:“這段日子和您相處的很愉快。”
“我也是。”
黃奕點點頭,笑着說道:“留個地址吧,以後寫信方便一些。”
聞言,伊茲愣了一下,随後笑盈盈地拿過一張紙,寫上一行字後交給黃奕。
“好的。”
黃奕攥緊手中紙張,咬牙笑道:“謝謝你告訴我警察局副局長的家庭住址。”
“别客氣。”
伊茲笑了笑,伸出手,将一旁的牛奶灑在了黃奕的褲子上。然後在渾身纏滿硬質繃帶的黃奕的怒視下,溫柔地說道:“希望您那個半殘的手能好好把褲子上的液體擦幹淨,在護士來查房之前。”
話畢,伊茲轉過身,在脖子上冒青筋,巴不得讓伊茲見識一下糞海狂蛆的黃奕的注視下離開了病房。
“呼。”
當伊茲離開病房後,黃奕閉上眼,随後伸出手操控無形的力量将藏在天花闆、水杯底、茶壺裏的所有監視符文全部捏碎,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然後,他直接輕輕捏碎了手腕處的戰争符文,伴随着一陣碎裂聲響,黃奕身上的硬質繃帶瞬間崩解,宛如大理石般凝實強壯的身體裸露出來。
拿過衣服穿在身上,黃奕的動作絲毫看不出來受傷的痕迹。對于一個戰争教會的教宗而言,将自己的傷勢“嚴重”是必備的技能。如果他想,他完全可以直接停止一切的生命機能,那怕是生命教會的來也得給他頒發個立即火化證。
“喂?”
通訊器撥通,坐在醫院陽台上的黃奕看着高空下的風景,平靜地問道:“銀爵死了?”
“确認了。”
周離的聲音傳來,“我親自毀屍滅迹,死透了。”
“你信嗎?”
黃奕眯起眼,嘴角微微勾起,“你信他死了嗎?”
“當然。”
周離冷笑一聲,“他肯定死了,也不得不死。活着的銀爵對你我而言根本沒有威脅,你知道這一點,我也知道,他更知道。所以,他現在一定是死了。”
“但是,他還活着。”
黃奕伸出手,一枚镌刻着第三代塔裏克皇帝的銀币折射着光芒,“銀爵…你想到的是什麽?”
“銀币。”
周離說出了黃奕與他心中共同存在的答案,“隻有起錯的名字,沒有起錯的稱号。銀币構造的爵士,這個稱号是不會錯的。”
“看來你也猜到了。”
黃奕輕輕将銀币捏成細條,表情玩味,“凡人成神,沒想到已經斷絕了這麽久的傳承,竟然從銀爵這裏出現了。”
是的,凡人成神。
在銀爵選擇死在周離手中的時候,周離就已經想到了這一點。
實際上,人類是有可能成神的。隻不過,人類永遠無法成爲十二刻的一員。在已知的曆史中,明确成爲十二刻認同的神明者一共有七個人。這七個人掌握了名爲規則的權柄,但是他們依舊被十二刻掌控,甚至掌控的程度遠比凡人時期還要高。
在一千年前,這條成神之路就已經斷絕了。之前的人類能夠成神,是因爲十二正神在最開始掌控的權柄并不完全,有很多細微的權柄被遺忘在了世界裏。比如生命女神在最開始的時候,并沒有“疾病”的權柄,是在後來補全的。
而經過數千年的發展,所有權柄已經歸于神明,原先的那七個人類之神也選擇了回歸十二刻之中。雖然有神位,但卻沒有自己的權柄。人類大多已經忘記成神之路,而職業的最高等級,也從“逆神”變成了“神賜”。
“商業之神掌控了所有的貴金屬衍生出來的權柄,唯獨忽略了銀的權柄。”
周離捏碎手中銀币,意味深長地說道:“你說這是神明的疏忽,還是他的智慧呢?”
“我不知道。”
下意識的搖了搖頭,黃奕繼續說道:“我曾在戰争之神哪裏聽到過一個消息,人類無法成神的原因不僅是權柄全部歸于神明,更重要的原因,是人類已經失去了一種成爲神明必須的特質。所以,就算銀爵成爲神明,也隻能是不完全的神明。”
“不完全的神明嗎?”
周離似乎想起來什麽一樣,沉思片刻後說道:“你能與戰争之神建立聯系嗎?”
“很遺憾。”
黃奕歎了口氣,“戰争之神一直都是處于半瘋半醒的狀态,跟他建立聯系很容易受到污染。”
“死了的銀爵遠比活着的銀爵可怕。”
皺起眉,周離啧了一聲後說道:“現在,一個可以選擇不擇手段,站在暗地裏而且掌握了一種權柄的銀爵潛伏在了我們身邊。”
“甚至,你和我現在說的話語都被他聽的一清二楚。”
攥緊手中銀币,炙熱的火焰将銀币化爲銀色粘稠之水流淌在地面上。黃奕死死的盯着遠處的商業教會高塔,沉聲道:“你還準備繼續走下去嗎?”
周離知道黃奕指的是什麽,他的敵人是十二刻,是那些隐藏在神明光輝表面下的肮髒與污穢。但黃奕不是,他一開始隻是想和周離坑銀爵一筆,轉筆錢後給戰争教會添點錢。但現在,商業教會的問題已經惡化到了一種地步。
“當然。”
周離坦然道:“我和你不太一樣,我和銀爵有筆賬要算,不死不休的那種。”
“我的背後是戰争教會。”
黃奕的臉色有些不太好,似乎是對自己的行爲很不滿意一樣,“我無論如何…也是十二刻。”
經過這段日子的接觸,周離也逐漸認識到了這位上一世被人類和魔王稱爲戰争瘋子的男人究竟是什麽樣的人。他看的出來,黃奕背後有着不爲人知的故事,他也知道這個人曾經親手殺死了最愛的妻子與學生,卻沒有被任何教廷審判。
但是,他也知道,黃奕對戰争教會的感情是從未改變的。他已久愛着這個教會,那怕裏面沒有一個正常人,那怕這個教會讓他疲于忙碌,堂堂教宗拮據到了一種令人發指的地步。可他依舊在爲這個教會努力,一如既往。
“我知道。”
周離早就料到了這個情況,平靜地說道:“這件事剩下的就由我來解決了,三十号之前,我建議你最好離開。”
“保重。”
咬着牙,黃奕斷開了通訊。他看着遠方的高塔,臉色陰沉。
無論如何,他是十二刻的一員,他代表戰争教會,他的一舉一動都是戰争教會對外的态度。他可以跟銀爵交手,可以破壞他的行動,甚至可以在銀爵臉上跳舞。但是,他唯獨不能與商業教會動手。
如果僅僅是銀爵,那就隻是銀爵,這隻是商業教會的教宗和戰争教會的教宗之間的糾紛,就算動用教會能量,也隻是兩個人之間的戰鬥。
但是,如果此時的銀爵死去了,那麽黃奕一旦繼續行動,那麽他的行爲就是針對商業教會的行爲。在不明所以的人眼中,這就是戰争教會這個瘋子要對商業教會宣戰。而那時,十二刻一定會對戰争教會進行制裁,因爲他之前确實針對了銀爵。
黃奕緊緊的攥着拳,眼中滿是擔憂。他不明白爲什麽,銀爵甯可舍棄人類的軀體,舍棄一切名利、榮譽、金錢與财富,也要成爲不完全的神明。他不敢想,周離到底在追查什麽,竟然把銀爵逼到了這種份上。
黃奕了解銀爵,作爲一個商人,銀爵最擅長的就是以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利益。而此時,銀爵舍棄了自己的生命,那麽他想要的利益,将會是遠超過他生命的存在。而黃奕無法想象,讓銀爵付出如此代價的,究竟是多麽恐怖的存在。
呼~
深吸一口氣,黃奕閉上眼,站起身,置身一躍向着大地落區。伴随着一陣刺耳的聲音,黃奕的身影消失在半空之中,路面上的人似乎聽到了什麽一樣,擡起頭,隻有晴朗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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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知道這小子要跑。”
周離放下通訊器,一個笑容出現在了他的臉上。黃奕可能不知道的是,周離可能不是個稱職的勇者,同時,他也不是個好人。
“黃奕嗎?”
艾露瑪端着熱可可站在周離身旁,一同欣賞着窗外的美景,她似乎知道通訊器對面的人是誰,輕聲問道:“他要離開了嗎?”
“他走不了。”
周離搖搖頭,随後開口問道:“你還記得吧,黃奕曾經殺死了他的妻子和弟子,而且戰争教會沒有對他的行爲進行審判,就連十二刻都對此沉默不語。”
“嗯,我記得。”
艾露瑪點點頭,“阿紫跟我說過,這背後有不少的隐情。”
“我想到了一件事。”
看着窗外蔚藍色的天空,周離眯起眼,沉聲說道:“成神.權柄,你說,爲什麽黃奕會這麽快反應過來成神這件事呢?”
要知道,他不說,我都沒反應過來。
其實,周離一開始并不是要說成神的事情,他想說的,隻是銀爵将靈魂附着在了他人身上。可當時的黃奕幾乎本能的說出了成神,周離則順着他的話聊了下去。
然後,他就想起了一件事。
戰争之神,可是很喜歡自己的這個教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