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離仿佛像是一個晴天娃娃一樣，他在約旦的這段日子裏，這個被稱爲霧都的城市少見的連續放晴。就算不是晴天，太陽也會悄悄地潛伏在雲層之中，留給約旦人們微弱的陽光。
實際上，這場發生在約旦的人與古神之戰并非舉世矚目，大結境的阻隔讓很多國家無法同步戰争的消息，甚至直到虛假之神死亡之時，很多外界的人依舊認爲約旦隻是被一場瘟疫侵蝕了，并沒有所謂的戰争。
當大結境落幕，滿目瘡痍的約旦展露在世人面前時，人們這才驚愕的發現，約旦真正的爆發了一場戰争。殘垣斷壁，腐蝕血液，滿地的屍骨，還有那古神的猙獰骸骨，種種證據表明，這座城市遭遇了一場真正意義上的人與神之戰。
不到一天的時間，英南政府單方面對外公布了這場戰争的種種細節。在那份公開文檔中，英南政府除去隐瞞了怪誕之災的真相和福音書的本質之外，幾乎所有的内容都是真實的，明确的。就連羅亞父母當年的遭遇也寫在了文檔之中，供其他人查閱。
當然，這并非是英南良心發現，如果不是十二刻拿着周離提供給他們的證據闖入英南政府機關的話，恐怕這份文檔上就是短短的一句“約旦天然氣管道爆炸”草草了事。
在三天之後，英南政府與周離簽訂了一份條約。條約大部分内容是保密級别的，剩下公開的部分中，最讓衆人驚愕的便是對戰後約旦的安排。
“從今日開始，約旦将由第六刻文學教會全面接管。文學教會将負責約旦的戰後重建，并保留約旦的立法權、軍事權、行政權二十年。在此期間，英南政府将不會參與任何與約旦有關事宜——公正教會見證。”
在念出這份讓所有英南政府官員感到屈辱和慶幸的契約後，英南官員松了一口氣，悲喜交加的放下手中契約，對面前的周離說道：“周離先生，這份契約還有什麽問題嗎？”
“沒有。”
搖了搖頭，周離看向一旁身着白色短衣，面容和藹的男人，對他問道：“飛羽，你有什麽意見嗎？”
“我也沒有意見。”
名爲飛羽的男人沖着馮·克茲笑了笑，作爲文學教會現任的第一教宗，飛羽是當今世上最有名且也是最令人愛戴的作家。
飛羽曾創作出名爲《無面騎士》的史詩級著作，一經發售便獲得全世界的喜愛。那本無面騎士中傳遞的思想讓無數少年爲之振奮，立志成爲書中那位不透露姓名，卻永遠心向正義的無面騎士。随後他連續推出了如《靈巨人》《五色戰者》等數十部奇幻巨作，一度成爲了這個世界中最負盛名的作家。
當然，如果僅憑這一點，飛羽是很難在英才滿地的文學教會脫穎而出的。真正讓他成爲第一教宗的，是他的包容性。
作爲一個奇幻小說家，飛羽在文學界是出了名的大愛無疆。他的文學天賦與鑒賞力是超乎常人的，但他卻永遠對文字抱有熱忱之心。他從不會因爲自己的地位而去打壓有潛力的作家，相反，任何一個真正有才華卻失意不得志的作家，永遠都會将飛羽看做自己的救命稻草。
對飛羽而言，他要的從來不是财富或權利，他想要的，是一個生機勃勃的文學世界。
正是因爲如此，周離對飛羽十分滿意。幾天前周離找到了飛羽，并且向他傳遞了“我需要你幫助我重建約旦”的訊息。在得到這個訊息後，飛羽一開始有些猶豫，畢竟他所統禦的是文學教會，重建一個城市并不是他所擅長的。但當周離帶着他在約旦轉了一圈，并隐約透露出英南政府的一些問題後，飛羽直接被周離的道德綁架拿捏，同意了接管約旦。
當然，周離也知道飛羽和他旗下的文學教會并不擅長災後重建，這個時候，就需要他出馬了。
“接下來是重建的資金來源和負責單位。”
在進行到這個環節的時候，英南官員看着手中那一長串的“艾爾紫紗聯合商會”的名單陷入了沉默。過了許久，他擡起頭，看向周離，幽幽的問道：“您二位對這份名單有什麽意見嗎？”
“你有麽？”
面對周離的反問，英南官員搖了搖頭。周離把手一攤，直接說道：“那不就完事了？”
廢話，是個人都看的出你在打什麽主意。
看着面前幾乎把“約旦馬上改姓周”寫在臉上的周離，英南官員咬着牙翻開下一頁，繼續說道：“接下來是陣亡人員的統計。”
說到這裏，周離收回了方才輕佻的表情。他鄭重地接過那份文件，開始翻閱了起來。
上面的人名大多是陌生的，當那幾個熟悉的名字映入周離的眼中時，他的眼神黯淡了些許。
“羅亞該爲他做出的事情負責。”
發現名單上多出的一個名字後，周離沉默良久，随後對英南官員說道：“必須明确地将羅亞做過的事情統計出來，因他而死的人不在少數，沒有必要給我和老克留面子。”
在說出克這個字的時候，周離明顯有些恍惚，他還記得克裏斯汀在那天的聚會上端着酒瓶子胡吹亂侃的模樣。也記得他摟着羅亞的脖子，醉醺醺的罵羅亞不去相親，死活不肯結婚生子。周離和其他人笑的都很開心，羅亞同樣如此。
“明白。”
英南官員也沒多說，羅亞雖然有被福音書欺騙和操控的成分，但他的确造成了他人的死亡與無數的傷害。但他畢竟是周離的朋友，同時也是那位将軍的徒弟，英南政府顧忌這兩人的影響一開始沒準備寫出關于羅亞的罪證。
“紀念碑和紀念廣場的事情也不用你們操心了。”
放下手中的名單，周離揉着眉心，悶聲說道：“飛羽，這件事我來操辦吧。”
“好的，辛苦了。”
飛羽點了點頭，這一次的會議他雖然是主角，但周離才是主導。他很感謝周離拯救了這座城市，同時，周離身上那隐隐約約的有關文學之神的氣息也讓他感到親切，所以，他并不反對周離的做法。
“我提醒您一下，紀念碑和紀念廣場這種東西不太…”
英南官員伸出手，兩根手指搓了搓。他的意思很明确，紀念碑和紀念廣場油水太少，根本無法提供任何的利潤。實際上，如果換做英南政府接手重建工作，他們很可能将紀念碑與廣場的種種事宜推給他人，最後不了了之，這樣能節省不少人力物力。
英南官員認爲周離接受重建是爲了撈錢，想要跟周離搞搞關系的他自然要提醒一下這件事沒有油水。
“你死後都要立墳，這些英雄的死難道不配？”
一句話直接把英南官員嗆了回去，他讪笑兩聲，不再言語。
“之後的事情就由聯合商會和文學教會進行了，你帶着契約回去吧。”
靠在柔軟的椅背上，周離閉着眼，對英南官員說道：“告訴你們現在的國王一聲，我查過福音書，他爹的靈魂并沒有在那裏。但現在人都死了，新國王也即爲了，我就不想深究了。”
聽到這句話後，英南官員頓時心中泛起驚濤駭浪。周離的意思很容易理解，四十多歲正值壯年的老國王死在了自己的房間裏，死亡時的模樣像極了怪誕所殺。然而周離卻告訴他，福音書根本沒有管過老國王，這樣的話，老國王的死就很是有待商榷了。
感覺自己開始被卷入一場漩渦的英南官員打了個寒顫，他跟周離打了個招呼後，帶着恐懼的心情迅速地趕往英南政府，一刻也不敢多停留。
這時，整個會議室中隻剩下了周離與飛羽。良久，飛羽看向周離，開口問道：
“您見到祂了，對嗎？”
“嗯？”
閉目養神的周離愣了一下，他很快反應過來，飛羽指得是誰。
“嗯，我見過他。”
點了點頭，周離也沒想隐瞞，直截了當地回答道：“我在與古神最後的戰鬥中見到了他，并且交流了很多。”
聽到這裏，飛羽明顯情緒有了波動。過了一會，他輕笑一聲，對周離說道：“祂開心嗎？”
“嗯？”
周離再次怔了一下，他想過飛羽會問他的問題，例如托馬真是否死亡，祂爲什麽不回應祈禱，或是爲什麽文學之神會進入虛假的體内。但他怎麽也沒有想到，飛羽會問他這個問題。
但周離也沒有追問，他隻是想了想，随後對飛羽回答道：“我的印象裏，他一直很開心。”
“那就好。”
臉上浮現出釋然的笑容，這個寫出無數有關英雄著作的男人溫和地笑了笑，語氣滿是欣慰：“開心的話，就證明祂依舊愛着文字，依舊在進行創作。”
“你就想問這個嗎？”
周離看向飛羽，好奇地問道：“你不好奇他爲什麽不回應你們的祈禱嗎？”
“我知道的。”
一個意想不到的答案，從飛羽口中說出，“祂不希望文學被神明掌控，因此祂想要将文學全部交給人類，對嗎？”
周離怔住了，細節可能有些許差錯，但飛羽說的這些話卻和事實沒有太多的出入。可問題就在于，文學之神明明被困在了虛假的靈魂之中，爲什麽飛羽會知道這件事?
似乎是看出了周離的淡淡疑惑，飛羽笑着擺擺手，對周離解釋道：“這并非是祂告訴我的。實際上，祂已經數百年沒有給我們任何回應了。”
聞言，周離頓時有些驚愕。文學之神說過，他爲了掩蓋自己出遠門的事情，特意留下了一個自動問答機，希望能假裝自己依然在教會中存在。但聽飛羽所言，似乎那個自動問答機出了問題。
“一開始，文學之神還是會給我們回應的。”
飛羽也不喜歡當秘語人，他立刻解釋道：“幾百年前，許多作家都會對神靈進行祈禱，問一些文學上的問題。一開始，文學之神還是能給我們回應的，但大多比較籠統且機械。随着作家們的…見識比較寬廣，問的問題也開始逐漸便的有些詭異時，文學之神就漸漸有些吃力，到了最後就不再回應。”
“但曆代教宗爲了掩蓋這個問題，他們開始将信徒的祈禱連接在自己的身上，随後傳遞給文學之神。如果文學之神回應了就把神明的回答交給信徒，如果神明不回應，就自己寫一點交給信徒。”
“啊？”
周離雖然明白了，但他并不理解。見此，飛羽無奈地笑了笑，他伸出手，一張白紙憑空出現，他展示給周離，上面赫然出現了一行字符。
“無上意志，執掌現實與夢幻的神靈，我向您祈禱。”
“我小說中的主角把一個上半部分爲拉長圓柱體的物質冰凍起來，放進口腔裏拔不出來。我的一個讀者說我寫出這樣的主角明顯智力殘缺，希望我不要寫下去了。我想詢問你，該如何獲得戰勝這個讀者的力量？他是璀璨級别的戰士，我真的打不過他。”
放下手中的紙，看着面前左臉寫着茫然，右臉寫着繃不住的周離，飛羽露出了無奈的神情，“這就是文學教會的信徒寫的信，一開始大家還問一問語法或文筆方面的問題，後來大家都能查到資料了，問的問題就開始偏離文學了。”
這一下，周離真繃不住了。他看着那些荒誕的文字，好笑地說道：“你也是閑的，還真用心回應他們。”
是的，在那個荒誕的問題下面，飛羽真的認認真真地給出了回應。
“打不過就用你的文筆去征服他。”
“畢竟我也是一個教宗。”
飛羽苦笑着對周離說道：“實際上，在我接任教宗之前大家的問題雖然有些古怪，但至少不這麽…唐突。但自從我成爲教宗後，大家開始喜歡經常和由我扮演的文學之神交流，我也不明白爲什麽，但隻能滿足他們了。”
聞言，周離有些恍惚，他看着面前笑容溫和，說話永遠都是不急不緩的男人，腦海中浮現出了隻見過一面的神靈。
溫和，善良，文學家特有的幽默。
最主要的是，包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