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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米欠的債,都要讨回

清晨。

占色是從一個接一個的噩夢裏驚醒過來的。

滿頭的冷汗濕透了額頭上的頭發,脊背上一片冰涼。急急喘了幾口氣兒,她探出右手來,捂在怦怦直跳的胸口上,回憶着夢裏經曆的可怕場景,她有些不知所措的迷茫。

好像自從懷孕以來,她做噩夢的次數就在不斷地增加。尤其上次在嚴戰家無意夢到過的那個車禍現場,在她的腦子裏也越來越清晰。

夢裏,漫天的血紅色,模糊了她的雙眼,被撞得飛起來的人,俨然就是她自己。

夢裏,還有那個男人的哽咽聲。

“小幺,小幺……你真傻啊……”

“小幺,我發誓,一定要報仇……”

每次出現就隻有這麽兩句,她覺得耳熟,偏偏就是想不起來。

但是,随着這個亂七八糟的夢幾次出現在她的腦海,随着夢的完整與清晰,也讓她産生了一個幾乎可以肯定的想法——那個夢境,那個時顯時末的世界,肯定與她經曆過的六年前有關。

也許,就是她的小十三不見的時候……

而夢裏的那個四爺,應該就是她潛意識裏的權少皇。

難道說,她的記憶,真的可以尋回來?

好一個離奇的夢。

默了片刻,将夢裏的場景串了一下,她才緩緩地地睜開了眼睛。

窗外,天光尚好,今兒應該是一個好天氣。

吐出一口濁氣來,她被噩夢糾纏過的情緒,終于松開了些許。

撫着撫額頭,她乍然想起,除了車禍,她似乎還夢到了死去多年的爸爸?!

夢裏也是在中秋節,她回到了六歲的那年,爸爸在月下給她算了一卦,說她“命運多舛,得遇貴人”,還囑咐了她好些做人做事兒的道理。不過,那時候她的年紀小,似懂非懂,能回憶起來的句子也不多了,隻那句“命運多舛”卻記憶猶新。

今天,又中秋了……

她想,夢到爸爸了,是不是太久沒有去祭奠他的原因,他有些怪她了。看來,等過些天,她得帶了孫青回趟哈市給父親上上墳,掃掃墓,與他說說話才行。出來漂了這麽多年,她好久都沒有去看過他。

除了怪,他也應該有些想她了吧?

一下下揉着太陽穴,沉思了許久,她慢慢地平靜了下來。

起身下床,吸着拖鞋,她推開了窗戶,站在了陽台上。

今天的錦山墅,煥然一新了。

鎏金般細碎的光影之下,外面的大院子拾掇得明顯比平時還要幹淨整齊,遠遠地可以眺見郁郁蔥蔥的錦山清新幽靜,而花園裏,花木修剪得整整齊齊,剛澆過水的枝丫上還有晶瑩的水珠反射着陽光。

很美!

更美的還有花園正中的一個觀景台。

台上,權少皇與小十三兩個人正在忙忙碌碌,昨天晚上,權四爺就說過了,今天中秋的天氣很好,他要親自布置晚上的賞月台。然後,一家人在一起賞月。

正在搭台布的他,身上穿了一套灰白相間的簡約休閑服。居家男人的氣息裏夾着他一貫的潇灑不羁,簡單的服飾,卻不損他半分英挺清貴的氣質。

這個男人,不管穿什麽都是好看的。

懶洋洋的倚着陽台,她放松了心情,看着他與小十三兩個不時碰下頭,嘀嘀咕咕地說着什麽。一會兒他又摸一下小十三的臉,一會兒小十三又噘着嘴沖他撒下賴,一會兒父子兩個又相視一眼,哈哈大笑,那種回歸生活本真的純粹居家幸福,讓她的臉上不由自主地帶上了一抹笑容來。

不知是否感應到了她注視的目光,樓下正在忙活的男人擡起頭來,一張俊朗的臉上滿是雜着碎金陽光的笑容。

“占小幺,下來!”他喊。

沖他笑了一下,占色說,“好。”

她今兒态度不錯,他十分開心,昂着頭繼續說:“你看還喜歡嗎?今兒晚上,咱們一家人可以坐在這裏賞月!”

說到這裏,他又轉身拍了拍剛剛擡過來的一個大家夥,噙着笑容說,“占小幺,看見了沒有?爺今兒自備了一個天文台。這個家夥口徑225毫米,有效放大倍數450倍,老五說,用它可以清晰地觀測到月球表面,爽不爽?”

占色知道,權家五公子最喜歡搗鼓這些玩意兒了。

唇角揚了揚,她看着小十三興奮地在望遠鏡上爬來爬去的樣子,心越發軟得不行。

“老五也要回來嗎?”

權少皇笑,“嗯,昨晚已經回來了,去了大姐那邊兒,下午會過來。”

占色“哦”了一聲兒。

見她隻說話,卻杵在樓上不動,騎在天文望遠鏡上面的權十三就不樂意了。揚着小臉兒來,他使勁兒沖她招手,拔高的聲音愉快得像一隻快樂的小黃雀。

“額娘,下來!快點兒下來!”

兒子招呼,焉敢不從?

占色揚起笑臉點了點頭,換好了衣服就跟着下去了。

看得出來,權四爺今兒誠心要把這個全家團聚的中秋節給弄妥當,他親自修整了花園裏的花架藤蔓,在一個鋪了田園式碎花桌布的台子上,放好了晚上要賞月用的物品,甚至還放置了一台高效音響,拉上了霓虹燈,把這個家庭賞月台搞得有模有樣兒。

摸着十三的腦袋,占色嗅着清間的花草清香,心情很好。

“十三,喜歡吃什麽餡兒的月餅?”

小十三一雙大眼珠子轉了轉,不假思索地仰着小臉兒,老神在在地說,“十三喜歡跟額娘,跟父皇,跟五叔在一起吃月餅。嗯,隻有你們都在我身邊兒,什麽餡兒的月餅都好吃。”

這個小家夥兒……

占色愣了一下,眉梢挑着笑,不由自主望向了權少皇。

男人也目光柔和地望着她。

兩人都知道自家兒子的德性,更知道他話裏沒有說完的話是什麽意思。

權少皇眸光深了深,沖她會心一笑,心頭攏了多日的陰雲就散了不少,大掌伸過去,使勁兒揉了一下自家兒子的腦袋。

“兒子,往後每一個中秋節,我們一家人都會在一起吃月餅。”

接着,他頭一偏,“對吧,占小幺?”

看着他目光裏的期待,占色不想就這麽應了,卻也不忍心直接反駁他。于是,隻能飛快地挪開了眼睛,将視線柔軟地放在了小十三的身上,聲線兒溫柔地應了他。

“十三,額娘會一直陪着你的。”

輕‘呵’了一下,權四爺像是沒有聽出來她話裏的别扭勁兒,又躬身去擺正旁邊的台子和椅子,親自動手布置了起來,一邊兒繃着桌布,一邊兒笑着說,“占小幺,一會兒去一趟你家吧,東西我都準備好了。”

去她家?

占色呆滞了一下。

看着他,她還沒有來得及說話,旁邊騎在望遠鏡上的小十三就已經歡快地大聲兒喊了起來,“好耶,父皇,額娘,我也要去。”

權少皇哈哈一笑,一個爆栗子就敲在他的額頭上。

“小兔嵬子,哪兒都想去?邊兒上玩去。”

小十三摸了下額頭,嘿嘿樂着,蹦跶就到了占色的面前,拉着她的手輕輕地搖晃,“額娘,讓我跟你們一塊兒回去看我姥姥吧?”

占色笑着揉了揉他的額頭,沒有吭聲兒。

從上次離開,她已經很久沒有回去過了。

之前,她原本想過要帶小十三回去一趟的。不管魯有德那人如何,俞亦珍對她有養育之恩。俗話說‘養恩大于生恩’,這麽些年來,俞亦珍的性格雖然懦弱,可也純善良意,在她及所能及的範圍内,真心沒有虧待過她。現在過中秋節了,她人也就在京都市,不去看看她,她心裏怎麽都落不下去的。

隻是她沒有想到,權少皇也會要給她一起去。

“怎麽了?不想去?”男人低沉帶笑的聲音,從她頭頂掠過。

占色擡頭,注視他,“你不是最讨厭魯有德麽?”

以往的日子,就算是他陪着她回去,他甯願在外面等着她,也不會願意跟着她一起進屋去坐一下。當然,她知道,除了他瞧不上繼父魯有德之外,這個男人天生的矜貴倨傲也占了很大一個部分。在他的心底,從來就沒有認同過那一家人。

隻現在,又是爲了什麽?

權少皇眸底一片柔和,微微低下頭來,雙手扶着她的肩膀,就把她摁坐在旁邊鋪了軟墊的椅子上,瞅了片刻,喟歎着就沉下了聲音。

“我讨厭他,可我喜歡你。”

對于他時時刻刻都在表達感情的方式,占色有些不适應。

但他的意思她卻是聽懂了。

他是想說,爲了她,他願意遷就她的娘家人麽?

不等她表态,聽見這話的小十三,就興緻勃勃地湊了過來,一張小臉兒虎虎地湊到她的跟前兒來,賣乖讨巧地樂。

“額娘額娘,十三也喜歡你,我和父皇都喜歡你。”

占色無奈地笑了一下,一隻手摟他過來,在他額頭上香了一下。

“乖兒子,額娘也喜歡你。”

小十三眉梢揚起,小模樣兒笑得忒得德。不過,下一秒,他又嘟了嘟嘴,不開心地哼哼,“額娘,你還沒有說你也喜歡父皇呢?”

囧!

臉上窘迫的僵硬了一下,占色失笑,“傻瓜,他是大人。”

“額娘!”小十三不依地歪着小腦袋,一眨不眨地瞅着她,像一個小大人似的,一字一句說得一本正經,“你教過十三的,對人要有禮貌。十三說喜歡你,你也說了喜歡十三,這很好,這就是禮貌。可是,父皇他也說了喜歡你,你卻不說你喜歡他,這是一種非常不禮貌不友好的行爲,你必須要改!”

噗!

小男子漢的一句‘你必須要改’,說得嚴肅刻闆得讓人想發笑。占色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唇角,差點兒就失聲笑了出來。她向來就知道的,她這個兒子是一個智商超于年齡的鬼精靈。隻量,她也沒有想到他會在這件事兒上這麽認真。

正不知道怎麽說,旁邊傳來權少皇的笑聲兒。

他一把将兒子扯了過去,做足了慈父的樣子,“兒子,你媽是女人。女人與男人是不一樣的,男人的臉皮厚,說什麽都可以,可女人說喜歡會不好意思,懂不懂?所以,這句話,你額娘得等着沒人的時候,偷偷跟我說,哪裏能當着你這個臭小子說出來?”

小十三似懂非懂,歪頭看他,“真的嗎?”

“真的!”權少皇肯定的笑。

眯了眯眼睛,十三嘀咕了一下,一雙烏黑的大眼睛賊精似的一閃,突然重重一歎。

“哎,怕老婆的男人,真缺心眼兒!”

哼!這老爹傻透了!

明明他就是在幫他嘛,他竟然不領情,還錯失良機。

這麽尋思着,小家夥兒恨鐵不成鋼,一把就推開了他,從凳子上跳下來,無視窘迫的老媽還有目瞪口呆的老爸,擒着一邊兒縮着脖子看熱鬧的阿喵就往屋子裏去了。随着風兒飄送來的,還有一句話。

“我不打擾你們了,你們好好恩愛吧。不當我面兒,想說什麽就說什麽!”

小屁孩兒大喇喇走了。

兩個大人愣在那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末了,不免失笑不已。

“你看你的好兒子。”

“不是你的?”

“是!我們一起的。”權少皇幹燥溫暖的大手,輕輕拂了一下她的頭發,神情卻斂住了,一字一句,滿含深情地說:“占小幺,希望往後的每一個中秋節,都能與你和孩子一起過。”

*

吃過早飯,把東西裝上車,一家人就準備出發了。

今兒的錦山墅,人比較少。

除了值班的人之外,其餘人都被權四爺差回去過節了。

要去見公婆的追命姑娘,自然不必多說。心情忐忑不安的她,昨兒晚上一宿未睡好,一大早就收拾妥了自己,對着鏡子照了又照,然後才屁颠屁颠地跟着冷血回簡家去了。

這兩個人兒,如果不出意外,好事兒基本上是近了。

無情是早上離開的。他老媽從大前天開始就一個電話接一個電話的打過來,催着他回家去過節。說是他父親的老戰友要來家裏。那個戰友在前些年軍區幹部互調的時候,舉家遷去了南方,今年才又調回了京都市,這次一家人都上門來拜訪,讓他不要怠慢了。

最主要的是,他父親的老戰友有一個未婚的漂亮閨女,聽他老媽那個語氣,好像挺中意人家那姑娘,非得讓他與人處處看,能結成親家就可以皆大歡喜了!

不過,歡喜的是無情的老媽,不是無情自己。

本來想約了孫青‘私奔’,找個地兒去過節的,難料孫姑娘半點情面不留給他,直接甩了他一個冷眼兒,收拾好東西,與他分道揚镳回家過節去了。就連他要‘順路’送她的機會都不給。

所以,無情是郁郁而走的。

而鐵手同志,是昨天下午走的。

他父親死得早,寡母剛退休不久,還住在離京都約兩三個小時車程的石門市。他之前還想着要替權少皇安排錦山墅的中秋節,因此這次回家屬于臨時起意,大家都有些奇怪,卻也沒有多問。

但是,在臨行前,他找過占色。

當時,她正剛從小十三的屋子裏出來,而他堵在那裏,說有東西要給她。

占色訝異了一下,就随他去了。

進了他的屋子,才發現屋子裏有一股子濃濃的煙草味兒。

在她的印象裏,鐵手是從來都不抽煙的。她聽人說,男人在心情煩躁的時候,都喜歡抽煙,因爲煙草可以解愁消乏。可事實上,她很少見過鐵手有心煩的時候。或者說,他這個人,基本上就沒有什麽喜怒哀樂。每一天,任何一個時間點兒見到他,都是一模一樣的表情。

像……無情無欲的機器人!

這麽尋思着,嗅到煙味兒的時候,她還真有些不能适應。

“這是嚴戰托我給你的。”

沒有猶豫,鐵手遞給了她一個包。裏面裝着的,全是她在束河古鎮小茶館時的随身東西,包括她的手袋、她的手機,還有一些随身的證件物品等。那一天,在國賓館離開時,她沒有來得及去嚴戰那裏拿,東西也就落下了。沒有想到,嚴戰把它交給了鐵手。

但按理來說,鐵手應該把這些東西交給權少皇才對。

他沒有這麽做,而是選擇了單獨給她,爲什麽?

她猜,他可能有什麽話要對自己說。

可是,笑着接過東西,她謝過了他,卻見他再沒有了下文。愣了一下,她若無其事地捋了捋頭發,隻善意地朝他笑笑。

“那手哥,沒事兒我就先走了!”

剛剛擡步,鐵手悶悶的聲音,就響在了耳邊。

“嫂子!”

狐疑地牽了一下唇,占色回過頭來看他。卻見他濃眉深鎖,臉上的躊躇勁兒,将他本來就表情生硬的面孔,繃得更是緊了幾分。

樣子麽,有點兒詭異!

眉頭猛地一跳,她遲疑了,“手哥,你還有什麽事兒?!”

鐵手沒有馬上回答她,表情有點兒窘迫,一張清隽的黑臉上,帶着一種令人費解的潮紅色,舉手投足之間不太自在,就連聲音都支吾不暢。

“沒,沒什麽。我是想說,我明天回石門了,你和四爺多注意安全。”

這……

明顯有沒話找話?或者說,他想說的,根本不是這句話?

占色疑惑地挑了挑眉,看着他越發暗紅的臉,随即笑了笑。

“我會的,手哥,謝謝你。放假了你就好好休息,不要顧念我們了!”

鐵手‘嗯’了一聲兒,嘴皮兒動了動,終究還是隻有三個字。

“我知道。”

這麽久來,占色很少有單獨與他相處的時候,每次見面兒,鐵手對她也都是客客氣氣,基本上連眼皮兒都不會對她多擡一下,更是難得有認真看她的時候。而今天這樣的情況,确實有些反常,反常得占色的好奇心都快被勾起來了。

見他欲言又止,她瞥着他,樂了。

“手哥,你……就打算跟我說這個的?”

鐵手悶悶地看了她一眼,悄悄地握緊了拳頭,想了想,點頭。

“嗯,還有……中秋快樂。”

占色驚愕地看着他,見他又沒有了後話,隻得綻開笑臉朝他暖暖一笑,準備讓氣氛變得輕松随意一點兒,同時,也能減輕他的尴尬。

“呵呵,你也是,中秋快樂,對了,回家替我和四哥給伯母帶好。”

鐵手目光一凝,喉結往下滑了滑,也朝她僵硬地扯了一個笑來。

“好。”

一個字,他說得像單音節詞。

不過,占色從來沒有見過鐵手笑。這是第一次。

溫暖的、陽光的、真誠的、那笑容刹那觸動,詭異地潮濕了她的眼眸。

她是個女人,有些東西不需要别人說也是能感覺得到的。一直以來她都知道,這個男人其實巴心巴肝地關心着自己。隻可惜,有些感情,明明感激,卻無法回報。

*

一家三口回娘家去送月餅,對于小十三來說,是一件新體驗,特别開心。

熊孩子麽,哪怕他再懂事兒,也是一個熊孩子。

從錦山墅出發的一路上,他就吼嚷過不停,像一隻出了山林的機靈小猴兒,在車上左突右跳,要不是占色懷孕,他被老爹給嚴厲禁止了不許在她身邊兒蹦達,他估計還得變本加厲不可。

不多一會兒,汽車就拐進了俞亦珍居住的那個小區。

這套房子權少皇買在了俞亦珍名下的,實際上已經是他們的私産了。

就這一點上來說,俞亦珍養這個女兒,也沒有白養。

由着男人扶下了車,看了看面前拔地而立的高樓,占色眯了眯眼睛,心裏頗爲感歎。好像這些年,她每次見到魯有德,就沒有發生過什麽好事兒,更沒有過什麽好心情。希望今天,這個中秋節,不要有例外。

“怎麽了?占小幺,我這個見丈母娘的女婿都不慌,你還慌上了?”權四爺瞧着她的臉色,攬住她的腰來,聲音帶着笑意,黑眸清亮有神,表情更是灑脫輕松。

占色抿了抿幹澀的唇,偏頭看他,笑着說。

“我哪有慌,我隻就是煩姓魯的。”

“我明白。”小心地攬着她往前走,權少皇低笑一聲兒,深邃幽暗的目光不時觀察着她的小臉兒,“有我在呢,你不用搭理他就行了,我來應付。”

占色看着他。

這個男人的脾氣,還真就變得這麽好了?

不管她說什麽都是對的,不管什麽事情,隻要與她有關的,他就必定要維護她。就連他最不屑理的魯有德,他也準備接手過去應付了?

短短時間,他身上的大男子主義氣息,真就磨沒有了麽?

當然,她得承認,心裏很暖。

見她一直盯着自己不眨眼,也不說話,權四爺愣了一下,有些摸不着頭腦,笑着在她臉上拍了拍,“傻瓜,這麽看着我幹嘛?”

眯了眯眼,她淡淡說:“我在想,你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眼睛微微彎了彎,權四爺戲谑地盯着她,指了指自個兒的鼻子。然後,見小十三蹦跳着已經走在了前面,他邪氣地挑開了眉梢,側過頭來,嘴唇湊近她的耳朵根兒。

“想知道?等晚上回家,爺脫光了,給你看個仔細咋樣?”

額!

大白天的,這人耍起流氓來還是這麽不腳軟。

撇了一下嘴,占色斜斜地睨他一眼,“無聊!”

低低輕笑着,權四爺扳過她的身體來,額頭抵着她的,用低沉得近乎蠱惑一般的聲音徐徐地說,“占老師,咱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你要有興趣,可以慢慢地研究,我都樂意配合。”

耷拉一下眼皮兒,占色沒有吭聲兒。

不過,也沒有推開他。

“喂喂喂——”

走在前面的小十三見兩個人沒有跟上來,不由轉過身來,叉着小腰急吼吼地嚷,“你們兩個怎麽回事兒?好肉麻的有沒有?都到地兒了,羞羞羞……”

臉上紅了紅,占色推了推他的胸腔。

“走吧!”

瞥了她小臉上的不自在,權四爺這會兒當然不會再爲難她。他要的不過就是循序漸進而已。眸底帶着笑意,他伸手扶了她的腰,見她也沒有拒絕,臉上的笑容又燦爛了幾分,小心翼翼地帶着她進入了樓道。

今兒過節,跟着他們過來的人不多,權少皇本也沒有打算在這裏吃飯,隻是讓兩名警衛提了東西随着他上樓,把其他人都留在了樓下,準備上去送了東西再坐一會兒就離開。

當然,占色的想法也與他也差不多。

要不是爲了看老媽,她半步都不想踏入這裏。

任由男人扶着,她一隻手牽了小十三,很快就到了家門口。

他們要回來的事兒,并沒有提前通知過俞亦珍。

所以,大概家裏也沒有什麽準備,正準備摁門鈴兒的時候,屋子裏面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就傳了出來。混雜着魯有德與俞亦珍在吵架的吼聲,還有魯芒勸架的尖叫聲兒。

很顯然,正在幹仗呢。

占色皺眉,怎麽回事兒?

摁門鈴的手頓住了,她豎起了耳朵,奈何房門的隔聲效果很好,隐隐約約間,她也就聽見了幾個‘沒良心’、‘缺德’、‘那麽小的孩子’幾個模糊的詞兒。

擡頭,她看向權少皇。

男人也正看他,目光深處幽暗冷鸷。

皺了皺眉,她心裏‘咯噔’了一下,還是摁響了門鈴。

“嘭——”

門拉開了,然後又重重地摔在了旁邊的門楣上。

來開門的人是魯芒。門裏不遠處,站着怒氣沖沖的魯有德,他好像是氣極了,正準備朝俞亦珍發火兒,可話還沒出來,在看到占色旁邊的權少皇和兩個警衛時,那一口氣又硬生生地讓他給憋了下去。兩種情緒的強烈反差,讓他的臉色,一陣紅一陣青,有些别扭難看。

臉上白了一下,俞亦珍趕緊推開了他,笑着迎了過來。

“小幺,姑爺,你們怎麽回來了?也不來個電話……快,快進來坐!”

立在占色的腳邊兒,矮矮的小人兒權十三,見人家漏掉了他,不爽地嘟起了嘴。

“喂,姥姥,還有我。怎麽不招呼我坐呀?”

這一聲兒姥姥,實實在在叫到了俞亦珍的心裏。

低頭瞅了他一眼,她滿臉的皺紋都笑了起來。事實上,這還是她第二次見到權十三,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占色給她的介紹還是權少皇的養子。而之後,她也沒有人刻意告訴過她小十三是誰。不過麽,小屁孩兒這麽乖,叫得這麽甜,她也就滿心喜歡地接受了。

拉過小十三,她呵呵直笑。

“對對對,還有我的乖孫……請吧,小少爺。”

擡起了小下巴,小十三哼了一下,這才滿意了。

“這還差不多。”

大喇喇地進屋,他坐了下來,不爽地瞪向魯有德。

“你,是不是欺負我姥姥了?”

沒想到小屁孩兒會發難,魯有德臉上尴尬了一下,搓了搓手,“沒有沒有,我們在說事兒呢,你姥姥……我怎麽敢欺負她呀?嘿嘿嘿!”

權十三重重一哼,“沒有就好,我告訴你,我可不是好惹的人!要讓我知道你背着我欺負我姥姥,我扒了你的皮!”

小小的孩兒,就耍上了橫。

那一闆一眼的樣子,還真有幾分權少皇的樣子。

不過,占色微微勾着唇,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要阻止他。

小孩兒不懂事,不懂得輩分,有些話由他來說,比他們說更合适。

見魯有德臉色有些難看了,火候也差不多了,她才輕輕喚了一聲兒。

“十三,不要沒禮貌!”

“我知道了,額娘。”烏黑的眼珠子水汪汪的,十三立馬就乖巧了下來,像個小寵物似的挪到了她的身邊兒。

心裏松了一口氣,魯有德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

幾個人依次坐了下來,俞亦珍也很快就倒了水出來,招呼着保姆去準備午餐,卻被占色笑着拒絕了。隻說家裏還有事兒,他們坐一會兒就要走。聽了這話,俞亦珍的臉上明顯有點兒落寞。不過,卻也沒有多說什麽,隻點了點頭,囑咐她說。

“哎,行吧。小幺,得空了多回來看看。”

心裏一酸,占色吸了吸鼻子,握住她的手。

“媽,你要有空,不如我接你去我哪兒?”

俞亦珍心知她什麽意思,隻瞥了一眼坐在旁邊的魯有德,敷衍地笑着點頭,又關心地問起了她的近況,把話題給岔了開去。在這個老媽的面前,占色說話比較保守,該說的才說,不該說的一律不說,一切以不讓她擔心爲原則。

等寒暄得差不多了,掃了一眼坐在沙發上拿着遙控器不停換台的魯芒,占色的眉頭皺了一下,突然輕輕挽唇,笑着問俞亦珍。

“媽,剛才我在門口聽到你們在說,孩子。什麽孩子呀?”

她話音剛落下,就見魯有德一張鹵豆腐皮兒似的臉,唰白了一片,一雙渾濁的眼睛裏的慌亂得不成樣子。顯而易見,他心虛得不敢與她的目光對視。

不僅他,就連魯芒和俞亦珍的臉色都變了。

嘲弄地勾了下嘴,占色又問,“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嗎?”

清了清嗓子,還是俞亦珍先回過神來兒來,拉着她解釋,“沒啥事兒,在說你妹妹這個孩子不争氣呢。小幺,你今兒真不在這兒吃午飯了嗎?”

占色目光一涼,盯了她片刻,随即笑了。

“不用了,這就要回了。”

見她不再提起,俞亦珍明顯松了一口氣,“哦,那你得了空再來啊。”

輕輕‘嗯’了一下,占色與權少皇對視了一眼,又坐了幾分鍾就出來了。

樓下。

陽光燦爛。

可是,再也掃不出占色心裏的陰霾了。

閉了一下眼睛,她歎了一口氣,壓着嗓子小聲兒問,“這事兒,你怎麽看?”

權少皇黑眸微暗,聲音冷冽如冰。

“跟你想的一樣。”

愣了一下,占色擡起頭來,“難不成,真的與他們有關?”

沒錯兒,她懷疑上了魯有德。當然小十三被遺棄了,是權世衡曾經恨她的一個關鍵點。但是,如果這事兒不是她自己幹的,那麽還會有誰?!魯有德在有其中,又扮演了什麽樣的角色?

他們吵架的内容,引起了她的注意。

占色不是蠢貨,魯有德和俞亦珍的表情太過怪異,就連魯芒的臉色都遮蓋不住的慌張。而她之前生過孩子的事兒,上次在家中的時候,就已經證實了,他們幾個人都是知道的。如果心裏沒有鬼,俞亦珍爲什麽會拿魯芒來搪塞她?魯芒都這個年紀了,還能稱爲孩子麽?

唯一合理的解釋隻有這麽一個了。

在被她遺忘的那段記憶裏,在她那個與權少皇有關的車禍噩夢裏,還存在一些她與權少皇兩個人都不知道的真相。而這個真相,或者就與魯有德有關。

擡頭,望天,她的心裏‘嗖嗖’冒着涼氣兒。

權少皇冷厲的視線落在她蒼白的小臉兒上,心疼了一下,涼薄的唇就緊抿了起來。思緒轉動間,一雙詭谲狠冷的眼睛裏,危險的光芒乍隐乍現。

然而,他卻是笑着的。

“占小幺,我一定會查清楚。”

“嗯……”占色有氣無力。

“如果與他們有關……”

說到這裏,權少皇頓住了,注視看她的表情,沒有了下文。

他掌心的溫度太過灼熱,燙得占色紛亂的神經突突直跳,腦子裏,反複地想起剛才在俞亦珍家的門口聽見的幾句話,良久,她揚起了唇來。

“随你處理。”

權少皇的眸子危險一眯,打量了她幾秒,知道她不是在開玩笑,仿佛松了一口氣似的,勾了勾唇角,目光裏放射出來的冷芒,猶如世上最利的冷兵器,利刃爍爍,帶着一種寒入骨髓的涼意。

“放心吧,欠我們的,我都會一一讨回來!”

他殺氣四溢的一句話,讓占色心裏驚了一下。默了默,她微微轉臉,瞅着他臉上濃重的陰郁與冷酷,一口氣凝在了胸間。

“我媽她……一定是無辜的。”

“傻瓜!”權少皇揚起了唇角,眸底的陰霾亮了開來,親昵地順着她的長發,低頭柔聲說,“占小幺,你心裏想的,我都明白,你安心養寶寶,一切都交給我。”

“嗯。”

占色點了點頭,沒有再吭聲兒。

隻是她不知道,如果魯有德真出了什麽事兒,她老媽會怎樣?

想到俞亦珍的身體,還有她的性格,她突然有點兒頭痛了起來!

托着她的腰,權少皇将她抱上車去,又把小十三給安排在了後座,囑咐了他不許過來搗亂,才回到占色身邊兒坐好,似笑非笑地捏了捏她的鼻子。

“别想太多了,相信你老公我。”

“……”

無語了一下,占色知道這厮見縫就鑽的個性。這幾天她一直涼着他,雖然不冷,卻也不熱。這會兒大概嘗到點兒甜頭,丫立馬就粘上來了。想了想,她斂了眉眼,立馬就潑給了他一盆冷水。

“這裏沒有别人,不用裝了,你還不是我老公。”

脖子一梗,權四爺眉頭豎起來了,“我怎麽不是了?”

無視掉他臉上的郁悶,占色輕飄飄地歎息,“你記性不好,那我提醒你一下好了。你可不要忘記了,在18樓裏,那個婚姻登記處的主任親口證實過,我們倆的婚姻不做數。”

咽了咽口水,權四爺目光深了深。

從那天回來開始,她都絕口不提那件事兒,也半句都不問唐瑜現在如何了。那表現出來的樣子,就好像完全不在意一樣。可是他心知,女人越是不提,才越是往心裏去了。現在她突然提了出來,才是心防可以瓦解的開始。

一雙眼睛眯了起來,他似笑非笑的聲音,滿是愉悅。

“那老婆,我們再去補辦一個?”

補辦一個,有那麽容易嗎?

雖然心裏的惡氣已經落下去了不少,但占色可沒想就這麽讓他過關。

“不用了!沒那閑心!”

她說得很淡,可是那锱铢必較的小樣子,還是表現在了臉上。

手掌伸過去,撫在她單薄的後背上,權四爺心裏歎了歎,把她長長的頭發撚起來,纏繞在自個兒的指尖裏,感受着那柔順和溫暖,喉嚨緊了又緊。

“那你說吧,要怎樣才可以?”

“不怎樣!就這樣!”

“這樣是哪樣?”權四爺的頭皮有些發麻。

“看我心情!”

一隻手撫着肚子,占色慵懶地半眯狀眼睛,這句話說得有點兒傲嬌。不過,也隻有熟悉她的人才知道,隻有當她用這種不客氣的傲嬌語氣說話時,才證明她把他當成了自己人,證明她的心結在慢慢地解開。而她越是客氣有禮的時候,才越是對人疏離和冷漠。

權四爺自然是懂她的。

心裏一跳,在她半嗔怨半撒嬌的語氣裏,他來勁兒了。

“好,老子就每天慣着你,直到把你的心情慣好爲止。”

側眸,占色挑眉掃向他,“等到慣好了,你又要怎樣?”

她耍小性兒的樣子,讓權四爺心下有些好笑,卻不敢笑出來,隻是悶悶地拿手摟着她,“慣好了,再繼續慣!”

“得了,收起你這一套,甜言蜜語你說得還少麽?!結果呢?”

“老婆……”

男人求饒的聲音極軟,帶着他熟悉的清冽氣息噴灑在頭頂,讓占色心裏一歎,收拾起了心情也不再與他玩笑了。轉而凝重了臉色,慢吞吞地問他。

“權少皇,唐瑜她怎麽樣了?”

“嗯?”

摸不準她什麽意思,權少皇心跳了跳,俊臉斂起,眉鋒挑起,眼神半眯着,一個‘嗯’字兒尾音拖得老長,帶着似懂非懂的疑惑,還有害怕她吃味兒找麻煩的擔心。

占色沒有擡頭,直視着前方,眼皮兒依舊耷拉着。

“改天你安排一下吧,我想見見她。”

沉默一下,權少皇才吐出一個字來。

“好!”

彎了彎唇,占色目光爍爍,“你都不問問,我爲什麽要見她麽?”

權四爺挑了挑眉頭,唇角輕揚起來,一雙手松松地攬在她的腰上,掌心在她綿軟的腰線兒上小小的摩挲了一下,才柔聲哄她。

“老婆的話,就是聖旨,莫敢不從!”

“去!”頭微微低了一下,占色順手捋一下頭發,掩飾臉上的情緒,事實上,一想到他與唐瑜在晚宴上的樣子,尤其他臉上那個刺眼的口紅印,她的心裏就老大不痛快,像吃了隻蒼蠅似的,堵在了喉嚨口,想吐都吐不出來。

哼了哼,她沉着嗓子,輕斥。

“不要以爲你這麽說,就能掩蓋你的犯罪實事。”

“我哪有啊?冤枉,那天晚上我……”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兜兒裏的手機鈴聲就适時的響了起來。皺着眉頭,他瞄了占色一眼,見她表情冷淡,好像對于他的解釋也沒多有興趣,不由抿了抿唇,喟歎着掏出了手機來。

看了一眼,他慢吞吞地接起。

“喂!”

不料,剛聽了一句,他眉頭怪異地跳了跳,就吃驚地‘啊’了一聲兒。

“什麽?!竟有這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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