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的逃難聲漸小,但是狼藉的痕迹依然很像當年黍實州大水來時一般。
風菱突然覺着她有點像她的爹爹雷澤政華,寂寞的身影落在黍實州北诏城的城牆上,看着無可奈何的大水,與黍實州一同埋葬了。
當然這兩者之間的聯系并不大,當初北诏城大水是九州執政者自作孽引來的,是九州的朝廷愚昧不堪,爲了享受太平安逸,讓人引發了大水企圖淹了來犯的北族聯軍,而這一回是鲲鵬自己來的,并不是誰用大陣招來的。
但是風菱卻覺着其實兩者沒有什麽不同,鲲鵬雖然是自己來的,但何嘗又不是遺棄大陸上的人引來的?
因爲他們無止盡的争鬥,導緻了亂世,因爲他們不願萬衆一心,導緻了北國的壯大,如果他們能夠同仇敵忾的話,又何愁北國不滅,魔族不倒?星辰幡如何還會現世?
興許這個道理,在鲲鵬出現後,在數萬的難民擁擠在九州都城後,大家都會明白。
但是,說什麽都晚了,鲲鵬要來了。
此時,風菱孑然的身影坐在樹下,用畢生真元滋養着月桂樹用于拖延鲲鵬的進程,她不曉得這樣拖延下去能延伸出怎樣好的結果,她興許能撐五日,甚至十日,而之後呢?
她敵不過鲲鵬的,等到鲲鵬來後,該毀滅的還是會毀滅。
隻是,她現在除了拖延别無選擇,就像雷澤政華,除了呆到最後,能救一個黍實州的百姓是一個之外,沒有别的辦法,大水還是要來。
原來,二十多年以前,雷澤政華就明白了這個道理,十多年前雷澤言也明白了這個道理,亂世不止,蒼生不興,可惜她雷澤玥今日才明白…
***
時間一點一點堙滅,山下的聲音消失了,雜亂的步履聲漸行漸遠,靈芝村空了,附近的城池也空了,道門大會終止的第十三日,一隻如雷雲般巨大的陰影覆蓋在了靈芝山上。
一隻鳥兒般的巨大翅膀遮蓋住了半座山峰,風菱擡頭,頭頂上的月桂樹已經消失不見了,隻有一隻大鵬鳥在天空中盤旋。
北冥有魚,其名爲鲲。鲲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化而爲鳥,其名爲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裏也。
風菱望着鲲鵬的身影,突然心血來潮的想取笑一下這樣的傳說,說實在的,鲲鵬真當不上幾千裏的名号,最多幾十裏的身型,與想象中天差地别。
望着風菱的盈盈笑臉,鲲鵬不明所以,他覺着他應當見過她,隻是在哪,一時想不起來了。
他化成了人形,這形象倒是與風菱想象中差不多了,高高的鷹鈎鼻子,狹長的眼眸,陰狠中又帶着天地第一天師的高傲。
那高挺的鼻梁下寬窄恰當的鼻翼中呼出了一聲冷哼:“吾乃妖祖鲲鵬,爾便是阻擋本祖來此地之人?”
鲲鵬被月桂樹擋在九霄之外數天,對于風菱的招數已經打過照面了,原本就沒有耐心的态度此時更加讓他顯得兇狠,瞧不見半點好心情。
然而風菱心情卻很好,她的月桂樹在剛剛被鲲鵬毀了,但是一點也阻擋不了她此時調侃的心情,她笑着擡起那一雙美眸,聲線卻很穩重:“鲲鵬,你我說話,就大可不必這般咬文嚼字地自我介紹,都是老熟人了,本宮都沒用主母的口吻對你,你作何用妖祖的氣勢應付本宮?”
風菱說話間,站了起來,飛到鲲鵬對面,負手而立,與其平行而視,那臉上浮現的若有若無的恣意神情讓鲲鵬望之一愣。
說着,風菱又補充道:“都過了十萬年了,你當初叛出天庭,就不算是妖族妖師,而本宮也死過一回,也算不上是妖族妖後,所以還是當認識的熟人正常說話的好。”
聽到風菱的話,鲲鵬狹長的眼眸中可以看到瞳孔慢慢放大,當然若不是眼睛太小看不清的話,可能還是能讓風菱看到一點色澤的變亮,變得震驚。
很快,鲲鵬就從口中問出了疑惑:“你是…羲和?”
随即,他很快就自問自答了:“難怪…你居然活過來了…哦,或許說是轉世了。”
看樣子,他對羲和的印象是很深的,能從風菱的眉眼間讀出羲和的神韻,從風菱的行爲舉止間判斷出羲和的氣質,這一點他做得比帝俊好,帝俊可是花了十多年的時間才勉強認可風菱和羲和有那麽一點關系。
風菱并沒有給太多肯定的回答,畢竟她作爲羲和的記憶并不太多,如今用羲和的身份,隻不過爲了稍微震懾鲲鵬罷了,因爲鲲鵬若稍微一有動作,靈芝山就會消失。
這會兒,已經有事實可以證明風菱的推論了,因爲就在剛剛月桂樹毀了的時候,鲲鵬以真身出現,靈芝山就已經毀了大半。
半邊靈芝山的山峰被鲲鵬的翅膀削去了,四周一百裏地都出現了劇烈的震動,就好像一場大地震一般,山體也開始崩塌,山中的河流傾瀉而下,淹沒了靈芝村中的農田。
可想若是幾日前,道門的修士和山下軍民沒有疏散的話,至少會因此死傷過半。
所以,風菱不打算在此處和鲲鵬發生争鬥,一旦兩人鬥起來的話,别說五百裏,可能一千裏之内的地界都會遭殃,她必須穩住他。
想到此處,風菱淡淡一笑:“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本宮不提,你最好也别提,提出來丢人的是你自己。”
風菱指的是鲲鵬背叛一事,若是沒有鲲鵬在巫妖大戰時偷走作爲周天星鬥大陣陣眼的河圖洛書,支撐天庭的不周山就不會斷裂,妖族不會死傷如此慘重,羲和也不會作爲六道輪回的祭陣用血肉元神築基開啓輪回。
所以的确說出來,鲲鵬先丢人了,他是妖族的恥辱,縱使鲲鵬已經堕入魔道,成了魔頭,也還是對此事難以啓齒。
所以他選擇冷哼一聲,輕描淡寫地揭過了對過去的回憶情節,直言不諱道:“那…不知主母娘娘轉世之後特意在此地等我這個叛徒,所爲何事?既然過往不咎,那就沒有報仇的道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