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風菱終于睜開了眼睛,從榻上坐了起來,定定地盯着太一的眸眼,似乎想看透他那深邃的瞳孔裏醞釀的情緒,然而他卻波瀾不驚地坐在凳子上,任憑她不斷的打量。
這時間過得十分漫長,一旁的燭燈不停地抖動着光芒,也是屋中唯一會動的景色。
風菱沒有答話,興許她不知如何開口,又興許她怕她一開口就說出——你究竟要瞞我到幾時,的問題。
可是太一沒有說話的迹象,等了又等,索性,風菱化出了一壇酒,盤膝坐在榻上,自顧自地喝了幾來。
太一見狀,蹙了蹙眉,終于再次開口道:“酒量不好,就别喝。”
聽到太一的勸阻,風菱停下了倒酒入喉的動作,問到:“你如何曉得我酒量不好的?”
“在雷澤軍營的時候。”太一想都沒想就徑自達到。
這個回答顯然讓風菱不滿意,她再次擡起酒來,喝了兩大口,又道:“好!那爲何要跟着我去雷澤軍營?”
“因爲我需要離開僧伽羅,跟着雷澤軍方便。”太一仍舊言簡意赅的答道。
“很好!”風菱又再次灌了一口酒,不需片刻面頰便染上了坨紅,再次道:“那你從何時認識我的?”
“安鹿縣會戰結束的時候。”太一興許從來沒有一刻像今日這般謊話連篇,他的話從來都是隻說一半,幾乎都是真的,可今日卻一而再再而三的說謊,說得自己都不知驚訝了,然而他臉上還是那麽沉靜。
看着眼前的人,一口接一口的喝着,太一的面色終于在風菱第十個問題的時候,出現了變化,擡起手,隻是這麽輕輕一揮,一道紅光閃過,便将風菱手中的酒壺給砸在了柱子上。
擡眼可見,太一胸口比先前起伏了有些厲害,那如柳葉般的唇抿得極緊,難得的失态了。
而風菱看到這一幕,終于露出了笑容,從唇心中咬出了兩個字:“騙子。”
夜風從窗棂的縫中吹了進來,打在風菱面色紅潤的臉頰上,卻被臉上的熱度掀起了一層熱浪,她的面容還是那樣宛如百花初開,帶着幾分柔嫩,隻不過十年的時光,讓她的眼神多了許多冷厲。
可是今日酒香的熏陶下,那有些朦胧的眼睛似乎又和從前一樣,綻開了嬌媚。
太一靜靜地看着她,聽從她飽滿的唇心中一字一句,似嘟囔一般說到:“我跟你講個故事吧…
從前有個姑娘,不知爲何總是招惹妖怪,所有人都覺得她是不祥之人,她不該活着,可是有一天她遇上了一個騙子,騙子是這個世上第一個告訴她可以活下去,活到壽終正寝的人,而騙子說他會陪她到那時候,所以那個姑娘相信了。
騙子從來沒有告訴過那個姑娘,他是誰,他從哪裏來,又要到哪裏去,甚至都沒有告訴過她,他到底爲什麽要陪着她,可是姑娘沒問,因爲她害怕一旦問出來,騙子就會消失不見了,她不希望騙子不見,因爲她真的好喜歡那個騙子。
可是騙子還是走了,還騙姑娘,讓姑娘先走,你說那個騙子是不是很可惡?”
風菱說着,擡起頭來,眼中充盈着水色,她已經放棄了從他的眼中去察言觀色,因爲她直至今日才發現,無論如何聰慧,她能讀懂别人的神情,卻永遠讀不懂眼前人的心思,她隻能在他的每一句話中選擇聽從與毫無緣由的相信。
久久的,太一眸色松怔了,回答道:“他可惡。”
聽到太一的回答,風菱又笑了,點了點頭,顯然酒勁上頭後,她無需再拘束下去,繼續道:“我也覺得他可惡,可是你不知道,他後來更可惡…
他騙了姑娘很久,都還沒等到姑娘好好跟他算帳的時候,他居然在姑娘走的那天死了,你知道,當姑娘聽到他死了的消息時,有多傷心嗎?
姑娘在那時候覺得如果他能活着,她一定不會跟他再計較他騙她的事了,哪怕他繼續騙她,隻要能見到他,見一年,見一天,見一眼,都好。什麽都罷了,她真的可以都不計較了。
後來,姑娘沒想到的是,她遇上了一個人,那個人和騙子真的好像,像的就像同一個人…”
講到這裏,不知是不是風菱的故事講得太好了,太一竟然聽得入神了,而就在這時,風菱的故事中斷了。
太一向講故事的人看去,那人已經淚眼婆娑,溫熱的眼淚從眼角滑落,那般梨花帶雨,那般落魄神傷。
那如雪的肌膚上覆蓋的晶瑩,宛如晨間荷葉上的水滴,白皙的臉頰吹彈可破。
她一邊哭着,一邊含糊地喃喃道:“我…我真的快認出他來了,真的…可是我不敢…我害怕我說破了的話,他又會消失不見…我不想看不到他,哪怕他離我很遠,隻要能知道他在就好…”
說話間,風菱的哭聲越發難以抑制,就好像有人捏着她的鼻梁,捏到她鼻子酸癢難耐,抽泣不已。
就在這時,一抹冰涼的觸感,傳到了風菱的面頰上,接住了剛落下的眼淚,擦了去。
不知何時,太一已經坐在了床塌上,捧着這張看起來堅強卻脆弱得宛如冰晶的臉蛋,仿佛擦拭佩劍一般,一點一點地抹去她去而又來的淚痕,用那風菱熟悉又遙遠的記憶裏的聲音說到:“真是拿你沒轍。”
聽到這一聲,風菱猛地擡起頭來,一陣驚喜,倏地抓住了太一的手,幾乎是用盡了全力,喊道:“你肯承認了!”
可是很快,太一的聲音又恢複了平常,他沒有抽回手,隻是挑了挑眉,問到:“承認什麽?”說着,太一湊近了風菱的耳畔,在她耳邊小聲嚼到,“騙子随口就承認說謊的話,那還是個盡職的騙子嗎?”
太一的氣息萦繞到了風菱的耳根之上,讓她的耳朵瞬間變成了暗紅色。
混蛋!風菱頓時收住了眼淚,太欺負人了!都到了這份上,他還這麽無恥的用太一的身份調戲她,沒見她剛剛都哭得喪心病狂了嗎?
一陣酒勁襲來,風菱忽然祭起了法術,隻一瞬的功夫,帳簾一動,半合在床塌之上,而回神之際,太一竟被風菱欺身壓在了床塌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