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坎順着看去,原本以爲雷澤玥是個什麽三頭六臂的人物,如今看起來沒有身高八尺,也沒有壯如巨牛,唯那姿色倒像是墜入凡塵的仙兒,然而仙兒可不是什麽令人恐懼的家夥,哪裏有傳聞說的多麽可怕?
不過,六坎倒是沒有因此就擅自出手,特别見雷澤玥壓根背對着他,一點理會的意思都沒有後,自認通常情況下,大敵在前卻還是做得到如此從容的人,應當的确有幾分本事。
念及此處,六坎不由不生出試探的話語,道:“怎的,你覺得你還能突破我重重包圍,跑出城去?别說邯谷城了,就算是這地牢你們也休想出去。”
可惜,話音落下,又是寂靜的沉默。
六坎無可奈何,隻能微微擡着手,準備稍有不對勁便釋放陣法,先将這幾人困住。
可沒想到,卻在全神貫注的時候,突然聽到了風菱嬌嗔的罵聲:“你想要死,便死好了!”
哈?六坎有些微微愣神,這才回過神來,原來這雷澤玥壓根不是太從容,而是就沒有注意到他,隻一個人徑自對着鐵桶裏面的人在說話。
隻是她在說什麽?六坎覺着這雷澤玥莫不是失心瘋了?跨越千山萬水,一路打進來,就是爲了說這麽一句話?
不,應當不是,那就是他自己沒來之前,鐵桶裏的吳小俊有說過什麽,難不成他們發現朱砂的秘密了?這可不妙。
六坎想着,若給雷澤玥發現就算把吳小俊救出來也是個死人的話,那雷澤玥一定不會再浪費精神,會掉頭就走。于是,六坎更加提起了精神,诏令身後手下擺好了數千支弓,跑進了地牢中,将鐵桶以及鐵桶邊的六個人團團圍住。
這地牢建在地下,隻有一個出口,若非殺光把守在地牢中的這一千米弓箭手,以及走廊上布置陣法的修士,是出不去的。
稍微心安之後,六坎繼續關注着鐵桶旁的對話,他聽不見鐵桶中的聲音,不知是吳小俊神念隻傳到了雷澤玥一人耳中,還是吳小俊壓根沒有說話,他隻聽到雷澤玥一人的聲音。
就在易白芷和桃夭都驚訝于風菱所說的,讓吳小俊去死的話後,風菱垂着眸,繼而又道:“不過!你欠了我的錢,就讓你這麽客死異鄉太便宜你了!你要死的話…”
講到這裏,風菱停了停,突然擡起頭來大喊道:“…那就到我的身邊來再死!”
鐵桶裏的吳小俊一怔,一瞬間盡數的話語都噎在了喉嚨口,他似乎有些明白了爲何他先前怎麽也做不到自殺的動作,的确還有比之于死更讓他珍惜的東西,他怎可死在這裏,要死的話,得死在他們身邊,死在珍貴的人身邊,這才是死得其所。
若是最後一眼看世界,那爲何是要看着糟心的敵人去死?他果然還是不夠努力,還有一口氣就準備放棄了。
而就在吳小俊半響仍舊沒給答複的長時間沉默中,風菱的叨念還在碎碎不斷,越說越激動:“說什麽不要我救?我千裏迢迢來救你,你還說這麽多廢話,你還有沒有有良心?你不知道欠人錢的家夥,是不可以和債主說‘不’的嗎?你這個臭不要臉的混球!你這…”
說着說着,風菱竟然抽泣起來,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孩童,又哭又鬧…
這一哭,倒是讓在場的所有人都驚訝了萬分。畢竟,說好的殘酷無情的大都督呢?說好的冷漠果斷的主君呢?
這一幕别說落到六坎眼中詫異,讓他忘記了時刻繃緊的神經,就好像聽了一段戲一般投入關注,而同時也落到了安虎等人的眼中,恍然到,原來他們的大都督也會哭啊!
然,對于鐵桶裏的吳小俊而言,他似乎也沒想到自己随随便便的三兩句話竟然達到了惹哭風菱的程度,他可是最見不得姑娘家的眼淚了,更别說風菱的,一時驚慌失措道:“菱…菱兒,你别哭啊!我隻是說這朱砂之困,我根本不可能活着出來,提前告訴你一聲…”
話音未落,還沒等吳小俊編排好止住風菱眼淚的語言時,風菱的眼淚已經打住了,情緒也恢複了先前不可更改地強硬,道:“能不能讓你活着出來那是我的事!用不着你廢話!你隻需要說一句——你要我救你!”
對!風菱要的僅僅就是這一句,不是别的。
若說擺在風菱面前與吳小俊阻隔的是千軍萬馬,是刀山火海,是毒瘴惡氣,風菱都可以毫不猶豫地出手救他,可唯獨他說他不要她救,這就讓風菱難辦了,因爲他不信任她。
她需要的隻是他将性命托付給她,就像從前一樣,就像她将性命托付給他一樣。
要想,曾經她也讓他去救她了,而他的兵馬也好,他自己的性命也罷,也有過損失,也有過危險,可是若是風菱對此就對他心生歉意,心生不安,那今後如何再毫無間隙地攜手禦敵,如何再生歡喜快樂之意?如何相處,去破開萬難。
友誼之間一直都是公平的,沒有道理她對他不帶着歉意,而這人反過來要抱着歉意覺得他害了她,她不需要道歉,隻用他相信她就好了。
吳小俊良久的愣住了,明明神念清晰無比的看到了周圍任何景象,此時似乎也看不見緊緊包圍在外的弓箭手,道法陣,他隻看到風菱任性又堅持的表情,不知不覺唇角拉開了上翹的幅度:真是敗給你了。
“菱兒,救我!”
“好。”
一句話起四個字,一句話落一個字,簡簡單單的五個字,将兩人出生入死的情誼刻畫得如此銘心,平日裏玩鬧,甚至風菱單方面算計吳小俊的錢,但終究在生死面前,在困境面前,這樣的默契不言而喻。
一陣月白的光影頓時炸亮了整間地牢,妖風簌簌,紅霧沙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