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重,倉促的腳步聲在雲中郡的茂密林間傳遞着雜亂無章的奏響,不一會兒,便聽見領頭的人語氣沉坷道:“你确定禦妖宗就在這附近?”
“是!可是爲何走了幾個時辰我等似乎還在原地打轉,連雲中郡都沒見到。”另一個男子的聲音随之也傳了出來,聲音粗犷有力,又帶着重重的鼻音。
他們自然不容易找到雲中郡,自風菱回來後,又好生修正了一番給雲中郡及整個黍實州在内的地盤的迷惑陣法,加強了奇門遁術,如今在這附近,别說一個人,就算是蚊蠅也難以尋着路徑。
因而莫說夜路難走,就算白日裏,也隻能看到霧蒙蒙的丘陵矮山,殊不知着霧中藏着偌大的城鎮,近百萬人口。
又走了好一陣,隻聽其中又傳來了女子的聲音,道:“恐怕這是妖鬼霧障,布陣之人可謂奇門之術的仙人行家,怎麽辦?若是天亮了被他們發現就糟了。”
話音一落,再是另一名女子的聲音,道:“我有一法,隻是有些強硬…”
就這樣,又過了半個時辰,突然禦妖宗内響起了急切的鍾聲,是有人闖入了靈湖的警報聲,數名禦妖宗弟子趕到今夜唯獨在宗内待着的旸晔屋中,大聲喊道:“晔公子!有人放火焚燒雲中郡外的山林!偏偏宗主娘娘正在閉關,不許任何人打擾,如何是好?”
旸晔聞之,放下手中正在溫習的功課,皺了皺眉道:“慌什麽?這等小事還要等師父她老人家出關才能決斷?是不是日後師父不在,我等就不能保住禦妖宗了?今日正好試試水龍巨陣的效用,你等去放開迷障,燒壞了林子可就不好了,好不容易才長成的樹…”
說着,旸晔取出了奪命戟,長袖一揮便往禦妖宗外飛了去…
***
此時,湖底烙印之夢中,風菱在提到有人對她笑了一下之後,帝俊顯然臉色黑了大半,這不明擺着是在說,有人當着他的面,對他的妖後暗送秋波嗎?
于是,帝俊毫不猶豫地打量着破敗的戰場,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去尋尋看,究竟誰這麽大膽。”
“爲何要回去?”風菱顯然對帝俊的趕人有些不樂意,因爲先前關注萬仙陣大戰,而荒廢了她與帝俊叙舊的時辰,如今哪有就此回去的道理。
這花了十來年,好不容易才抓到帝俊的半點影子,縱使不實,她也不肯就此放走。
可是這可由不得風菱不回去,隻聽帝俊提示到:“你再不回去你就死了,雖說你如今已位地仙境,可夢中一日便是一盞茶的時辰,你在此處呆了一兩日,又未施閉起之法,再是神仙也給淹死。”
說來的确,風菱其實本體是順着帝俊施的道法,掉入了靈湖之下的湖底,如今所境隻不過是神念看到的烙印罷了。
這萬仙陣之戰一戰就持續了一兩日,也就鬧得風菱在湖中待了一兩盞茶之久,若再不醒來遊回去,恐真給淹死在這湖底。醉生夢死之說,到底不劃算。
念到此處,風菱也隻得讪讪作罷,望着帝俊欲言又止了一瞬,隻得歎息了一聲,道:“罷了,既然你如此趕我走,我也不留了。想來,我這次無意闖入才見着的你,若下一回刻意前來,恐就見不着了。我也不問你在此處做甚,隻要得知你活着便好。”
風菱的話落入帝俊的耳中,讓他先前清淡的神色露出了一絲不可察覺的黯淡,但終究隻是點了個頭,指了指遠處一道閃着五彩光芒的像是樹影一般的地方,示意風菱那裏就是神念回歸身體的地方。
這種事,其實無需帝俊指引,風菱看得明白,隻不過這時候的舉動,能稍稍打消一絲短暫相聚之後,又離别的無話可說。
風菱看着帝俊的手指,眼眸中深邃起了黑曜的沉悶,他到底還是什麽也不肯告訴自己…
他爲何會出現在這裏,爲何要裝死,爲何至今不肯現身?事關他自己的事,他一個字都沒說,就和從前連他究竟是誰,他都沒開口與她說過。
因爲她不值得信任嗎?說了反而會徒增洩密的風險嗎?
風菱無奈一笑,轉過身,往五彩光芒的地方走了幾步,可是突然腳下就像被什麽盯住了一樣,無論如何都使不出力氣,擡腳往前走。
一息、兩息,風菱終究低頭垂眸,開口道:“我倆之間一直都稀裏糊塗的,不知是你牽着我走,還是我牽着你走,來日也不知何時才見,命運多舛,将來未知,我不知我能否等到聽你回答的時候,所以我有句話想先問上一問。”
風菱的話明明沒有半點力度,帝俊卻因此微微一顫,就好像一把利刃戳了他手指尖一下,的确在這樣的亂世中,生死之類的差距就是一瞬間,無法推演,至少于風菱而言,她不知她的命。
她這是在示軟,從未對任何人提出的示軟,對未知命運的示弱,在經曆了失去之後,風菱也會害怕,害怕到知道許多事情憑自己是無法做主的,所以她可能随時會倒下,倒下之前尋一個瞑目不挺好。
可是帝俊沒給她這樣的瞑目結果。
“我知道你想問的是什麽。”帝俊未轉過身,同樣背對着風菱,視線所及之處沒有聚焦,淡淡道,“我也有話想問你,興許我倆想問的都是同一句,所以你一定要等我回來,聽完整的我與你說,千萬不要死了,小風。”
聽到帝俊的回答,眼淚從風菱兩眼中不留餘地地滾落了下來,但這兩行淚目不是因爲沒得到該有的回應而落,而是她知道他在告訴她,不要畏懼,一定要活下去,堅持到最後。
淚眼朦胧,一道帶着月桂香的身影轉身奔入了帝俊的懷中,十指捏緊他的後肩,重重的“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