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無一人的石闆街道上,漸漸多了人煙,隻是相比二十多年前,街上的人群衣着卻是五花八門,有穿着皮草上衣、身着花樣下身襦裙的妖族婦人,也有身穿對襟寬袖羅衫的人族男子,他們多在自家門前,修葺着北诏城毀壞的房屋。
不過,雖然他們各自忙碌得汗流浃背,卻是欣喜萬分,因爲他們知道在此處,沒有戰亂來打擾。
黍實州十二郡内全由法術壁将其籠罩起來了,外界似乎根本看不到黍實州的入口,而且就算找到了黍實州的入口,若是沒有得到允許就進入的話,必然會促發兩道陣法。
其一,黍實州最外壁的八十一水龍巨陣,這是在最初天澤大陣的基礎上研制而成的,當初天澤大陣是無差别攻擊,導緻了漫天大水,但水龍巨陣卻隻會攻擊随意入侵黍實的敵人;
其二,水龍巨陣中還有一道日月乾坤虛幻大陣,此陣以北诏城和與之直線相隔四百裏的禦妖宗仙府兩地爲中心,一日一月相互輝映,若遇強敵之時,兩地将會連成一道星線,相互不斷交換位置,讓敵人無法摸清所攻擊的地方,而那時守衛黍實的雷澤軍将能有足夠的時間逐個擊破敵人。
故而有此兩陣,黍實幾乎無憂,且雖然水龍巨陣是前人發明的,恐熟悉陣法之人還能知道破解之法,但這第二種日月乾坤虛幻大陣,可是風菱獨家自創,委實符合她投機取巧的性子,常人壓根想不到會有此陣,更别說還去思考破解之法。
當然這些陣法,非風菱一己之力布置而成,多是她設計了陣法,由禦妖宗的弟子去完成的。
這一個月來禦妖宗多了成倍的弟子,多數雷澤軍的将士若非日常軍營訓練或者幫助重建北诏城的任務,幾乎都加入了禦妖宗的修煉,雷澤軍和禦妖宗弟子相輔相成,形成了一道亮麗的風景線,也不免生出了許多憧憬他們的百姓。
正如此刻,北诏城百姓還在你一言我一語地交易着:
“昨兒個你送我的字畫,我家娘子很是歡喜,讓我帶了些肉幹來送你。”
“兄台客氣了,正巧我這裏還有幾兩好酒,若是不棄,今夜帶你家人來我家坐客如何?”
諸如此類時,他們聽到了進城的馬蹄聲,擡頭望去,由張廣帶頭,幾位風菱的心腹将軍帶着一些士兵和身穿銀紅道袍的弟子正通過街道,向西城門的方向行去。
衆人見狀,不少歡呼的聲音傳了出來,細細聽之便聽到這樣的喊聲:
“是‘七大将’來了!”
“…魏庭将軍!上周與你說的親事如何?老夫的閨女可是魏庭将軍的絕對支持者!”
“啊!士通大人,您的胡子怎麽剃了半寸?”
“…”
這樣的聲音此起彼伏,不難分辨,各位将軍在北诏城的聲望都很高,且對于百姓而言,他們也各有所愛,譬如長得清秀的魏庭将軍是年輕一類姑娘的喜愛,而素以毒謀出名的蘇士通,則是多有熱衷九州文禮的妖族老一輩民衆所推崇…
聽到周圍百姓的聲音,幾位将軍都害羞地回之一笑,這一個月來,他們沒少在北诏城抛頭露面,因爲風菱要重建北诏,故而幾位将軍都能出力的便出力,能出謀的便出謀,常年與百姓混在一起,直至今日,北诏城的重建工作已然接近了尾聲。
不需一會兒,在幾位将軍進城後,北诏城的代理城督便匆匆迎了過來,此人是一頭灰狼精化身而成,正是當年湖泊群旁的部落酋長,與他一塊來的是北诏城的城吏,是十多年前牛家村的老村長,小名牛三子。
這老頭雖然年過九十旬,可是身子骨卻仍舊硬朗,他笑呵呵地走到張廣跟前,與幾位将軍揖了一禮,随即便聽青玉詢問道:“牛叔,娘娘呢?已經到西山城隍廟了嗎?”
牛三子點了個頭,依舊擺着拱手禮道:“嗯,主公已經在山冢等候幾位将軍多時了。”
山冢,顧名思義,乃埋骨之冢,位于北诏城西山之上,城隍廟中。因城隍廟已坍塌多年,風菱又覺着沒有重建的必要,但那裏乃風水妙地,故而風菱令人将城隍廟拆卸,改成了墓陵。
但雖說是墓陵,墓陵之中除了雷澤言的骨灰外,隻有一些空有名字,甚至連名字都沒有的墓碑。
日上饷午,風菱站在山冢之上,一顆紅楓的楓葉掉落在了她跟前的墳頭上,将灰白晶石砌成的墳墓點上了一抹紅麗。
風菱伸手拾起了那片楓葉,楓葉的葉片從下至上不斷舒展着葉莖,宛如一支孤單的軍隊由一支長成了數支,那葉片的顔色也是由最底端的微橙變成了赤紅。
她盯着葉片看了半響,将楓葉放在了墓碑之上,拾了一塊石子壓在上面。
就在這時,幾位将軍在城督和城吏的陪同下來到了山冢,風菱聞聲轉過頭看去,視線下,走在最前面的是張廣和蘇士通,與之稍稍靠後一點的是魏庭、青玉、陳洸,再往後的陳兵以及裘污。
“主上!”
幾位将軍在風菱跟前停了下來,擡眼往風菱身後的碑文望去,那後面的墓碑上刻着“雷澤氏風言先都督鎮北大将軍之墓”。
看到雷澤言的墓碑,最早出身雷澤軍的四位将軍都紅了眼眶,靜默地脫下盔帽。
風菱沒有出聲,隻點了個頭,接過了城吏牛三子在一旁點好的三株香,很快,“咚”的一聲跪地聲響起,在風菱的帶領下,所有人跪了下來,向墓碑的主人磕去。
此時無言,隻有沙沙作響的風聲陪伴着這一場來遲了一年之久的祭禮,須臾,一陣痛徹心扉的哭聲傳了出來,傳遍了山冢的每個角落。
而這一聲不是來自于多愁善感的陳兵,這一聲是來自于最前方一直以忍耐度過三百六十五日的風菱,此時此刻,她…終于可以放聲大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