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她還在若無其事地說着,仿佛是在對着蒼柏傾訴着他人的故事,面上是恬淡的情緒:
“我出生的時候,他人都說我是煞星,怕我躲我,我那時就拼了命的想去接觸他們,觸碰所謂的溫暖,後來發現越尋越遠,就放棄了,開始學着遺忘。”
怎麽會?蘇士通聽着風菱的訴說,卻奇迹般的覺着這不是在說她,而是在講着他自己的經曆一般,再接下來的話,讓蘇士通陷入了沉默:
“隻不過後來我又發現,縱使如何遺忘,在得到溫暖的時候,還是會心動,那時我才知道我心底其實還是期望着有人能給予微末的關懷。”
蘇士通頓悟了,他終于在風菱的話裏明白,原來他如此苦心經營,如此追逐名利,不過是想多一點關懷,多一點被他人注視到的目光。其實他心底一直藏着這樣的俗念。
這時,風菱的話音停住了,她将視線從遠方移了回來,看着蘇士通淡淡笑道:“人心這種東西,得而不到,是很累的。既然累,又放不掉,那就得學會苦中作樂。”
蘇士通微微一頓,這才明白,許是風菱知道他的過去,這些話看似是風菱自我追憶,實則若有所指,是刻意講給他聽的,不過卻是極爲好聽,便問到:“如何苦中作樂?”
風菱揚了揚頭,沉吟道:“世間皆苦,樂從中來,苦時像孩童一般玩樂,便消散了極冠之後的苦。”
話音一落,風菱突然來了興緻,歡快地站起身來,月白的長袍在風中獵物,像是一個俏皮的妖精:“咦,對了,我曾見家鄉的孩童玩過一些遊戲,不如我們來玩吧,譬如捉迷藏。”
說着,風菱用俏麗的眸子掃了一眼蘇士通和太一兩人,目光中傳達着一絲任性,卻讓人無法反對。
許是,風菱當初說得對,她不是人,她是妖,一個迷惑衆生的妖。
很快蘇士通聽到了先前一言不發的太一的歎息聲,想是太一覺着太過幼稚俗氣,不想與她玩,可是也不舍駁她,蘇士通無奈一笑,連太一都拿她沒轍,更别說自己這麽一個手下了,隻好表現出也很興奮的表情:“如何玩?”
可這一問,卻把風菱給問得爲難了,她手指杵着下巴,一點也沒有平日裏主公的樣子,像一位可愛的姑娘,嘟囔道:“我也不大曉得,我沒與人玩過,隻知他們中有人是鬼,負責捉,其他人跑…那就這樣吧,我當鬼,你們跑!我來追你們!”
在風菱囫囵吞棗的定義下,捉迷藏的遊戲就這麽莫名其妙的開始了,蘇士通和太一站起了身來,一臉茫然,其中最過茫然的非蘇士通莫屬,他都一千多歲了,要陪兩個小孩子玩遊戲,爲老不尊。
不過風菱卻是開心異常,看着她如此的笑容,好像也可以爲老不尊,隻是風菱說的玩法當真可行嗎?蘇士通同樣沒捉過迷藏,不知如何玩,總覺着風菱定的規矩哪裏不對勁。
而果然,太一沉着臉,提出了疑問:“你是否覺着你玩得太過随意了?”
太一的問題,讓風菱卡了卡,面紅微嗔,卻是不服氣道:“那你說如何?”
蘇士通看着這樣的風菱,覺着其實有的時候風菱的确隻是個小姑娘,她是需要保護的,隻不過她把自己撐得很強,他看着她,看見太一擺着輕松的步履,走到她的面前,伸出了手,一隻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平靜如水,溫潤靜谧的聲音傳來:“閉眼。”
蘇士通見狀微微一愣,而後他看到風菱似乎是想把太一放在她眼睑前的手給挪開,卻又聽太一淺淺道:“我教你。”
話到此處,太一講述了捉迷藏正确的開啓方式,他讓風菱背靠大樹,從一數到百,然後讓他和蘇士通藏起來,要風菱數完之後來尋。
聽着太一對風菱的講述,與風菱如此親近,蘇士通不知爲何心中絞了一下,不過在風菱數數的聲音傳來後,這樣奇怪的感覺轉眼即逝。
而後,夕陽之下,蒼柏的樹枝繼續被風吹得搖曳着,三人的身影被夕陽投下,卻仿佛變成了孩童的身形,難得的,在天下大亂,戰火紛飛的時光中,出現了如此歡樂的一瞬。
當然,捉迷藏這樣的遊戲并不适合仙,不過半個時辰,風菱就賭氣的不玩了,因爲太一讓她不要用神念查探,可是風菱每每都要作弊,而她的神念,一念便是千裏,蘇士通和太一蔵在哪,她一瞬便找到了。
因而最終的最終,風菱作弊之事被太一一語道出,她惱羞成怒,憤憤下山了。
蘇士通看着風菱走過蒼柏之後的背影,輕輕一笑,而就在這時,他聽到了太一的聲音,在他身旁道:“你喜歡她。”
蘇士通聞之,猛地一怔,忙低頭道:“怎敢。”
“許多人都喜歡她,日後還有更多人喜歡她,都心甘情願爲她去死。”太一仿佛沒有聽到蘇士通的話,又自顧自地說着。而這樣的話落到蘇士通的耳中,讓他放大了瞳孔,不過僅一瞬他又放松了下來,因聽太一又道,“我說的是君臣之情,不是男女之愛。”
蘇士通松了口氣,趕緊讪笑道:“是士通想多了,士通絕不會越君臣之禮…”
話音未落,蘇士通原本還想再解釋幾句,卻見太一将手指放在唇邊,道:“點到爲止,你是聰明人。”
是的,蘇士通是個聰明人,而他知道,太一比他更聰明,有的解釋越解釋越是事實,他甘願爲風菱去死,這話說得沒錯,這世間也有許多人甘願爲她去死,魏庭、青玉…他們都可以爲她去死,而至于那另一類情感,必須絕口不提。
蘇士通點了點頭,岔開話題道:“先生,也喜歡主上?”
太一轉過頭來,露出了詫異的表情,仿佛覺得他問了句廢話,挑了挑眉道:“平和縣内,誰人不知我心系于她?”嗯,的确,在平和縣的這些日子來,太一一點也沒把他對風菱的心思藏着掖着,像是宣告主權一般,大大咧咧,别說雷澤軍知道,就連平和縣的街頭小販也知道。
蘇士通無奈歎了口氣,的确也隻有太一這樣的人能像先前那樣與風菱親近。
他這人看起來是詭谲了些,也讓人心存防備,但是接觸久了,卻讓人覺着他骨子裏藏着一道像是帝王般的霸氣,喜歡便是喜歡,不喜歡便是不喜歡,誰也無法改變。
隻是這種霸道冰冷的感覺藏得很深,像是刻意隐藏起來了,但是與生俱來,怎麽也偶爾會散發出來。
蘇士通望着遠處風菱消失的背影,不由道:“主上真是最灑脫之人,這世間三念想必于主上而言并無阻礙吧。”
“她哪是灑脫…小風不過是一向心寬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