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江上的數千名軍士聽着江岸的喊聲,不知爲何竟濕紅了眼眶,而就在他們沖着江岸大喊“都督”時,隻見江岸上那偉岸的紅色身影,長戟沖天一指,将戟尾猛地插入了地面,帶來了劇烈的震動。
圍攻而來的上萬孟軍在震動之下,腳步不穩,數名敵軍大駭之下摔到了地上,趕忙連退出兩三裏,再望望前方的雷澤言,他筆直的身軀立在江邊,從喉嚨深處發出了響亮的喊聲:“好!”
說完,雷澤言往上空打鬥的黃二看去,喊道:“有勞道長做法,燒毀剩下的木筏!”
什麽?!黃二與北族的兩名修士打鬥正酣,突然聽到雷澤言這樣的提議,驚愕之下,便是無法認同!他是因風菱的話,來救雷澤言的,可是數衆雷澤軍都撤了,卻留下雷澤言和幾百名死士,不僅要斷後,如今還不肯走了!
黃二不明白,雷澤言究竟爲什麽不肯走?
如果說他隻是爲了斬斷孟軍追殺雷澤軍的後路,完全可以交予别人來完成,沒有損帥護将的道理,雷澤言不是不理智的人。
再想想,如今安鹿縣高地的鐵鏈已經被雷澤軍撤離後損毀了,能過江的隻有這些木筏,他卻還要燒了木筏,他是不是不想活了?
絕對不行,黃二不能容許雷澤言死在這裏,于是忙飛身到雷澤言跟前,勸道:“不可!雷澤都督不可啊!風宗主是要把您帶走,若是她在這裏,絕對不會同意!”
“就算她是我親妹!戰場之上,她也必須聽我的!”雷澤言再次抓起長戟,怒目瞪着又開始向江岸湧來的孟軍,一面揮動長戟,一面喊到。
長戟之下,卷起一陣飓風,橫向而掃,再次掀飛了孟軍排在前方的一排軍士。
他的話不容置喙,黃二見着雷澤言堅定的神情,知道了,其實就算他不燒毀木筏,雷澤言也會讓其他人來做這件事,與其如此,不如就讓他毀了木筏,以敬這位九州的英雄。
念及此處,黃二手持四明鏟,朝天一引,隻見鏟尖之上燒起了火光,而火光随着黃二伸手一投,打向了唯一能逃離安鹿縣的數十個木筏,一時間,江面之上再現漫天大火。
灼灼烈焰燃燒着木筏,映照在江上乘着木筏後退的雷澤軍眼中,而再望望那一面的岸邊,已經分不清到底是誰的鮮血在揮灑了…
另一方面,吳小俊率領的鎮東軍出現在了胡山戈壁,他繞開了九州領土,直接往西北方向行軍,用了整整二十日。
大軍暫時休整的臨時營地上,依雲子領來了禦妖宗的百名修士,而領頭的正是蘇士通。
他進入帥帳,通禀之後,忙向吳小俊問到:“大帥,爲何我軍要繞道胡山戈壁?此地在安鹿縣以北,若是宗主兄長撤軍,應該是往東,不可能會到達此處,我等從此地前去營救,豈不是南轅北撤?”
吳小俊在一處石岩之上,攤開了地圖,凝神看着地圖之上的地勢,搖了搖頭道:“若我所料沒錯,奉珏三面被圍,隻有一個選擇,就是渡過曲江,往北面胡山戈壁繞道折返涿陽郡,因而我軍若往此處行軍,一定能接應奉珏,而若是往東面行軍則會遇上孟國軍,反而耽誤了時辰。”
蘇士通聞之明了的點了點頭,他對軍事也算熟悉之人,在斟酌了吳小俊的話後,看了看地圖,的确,按吳小俊所說,這是最快、最好的救援路線,可是…
蘇士通歎了口氣,手中握着風菱讓依雲子帶回宗裏調人的桂月蕭,道:“可是,萬一宗主兄長沒有突破包圍圈,來不及渡過曲江呢?”
聽到蘇士通的疑問,吳小俊猛地一怔,手指慢慢捏緊了地圖的一角,牙關緊閉。
他死死地盯住地圖中曲江的位置,胸口猛烈的起伏着,沉吟道:“不會來不及,隻有可能他不肯。”說着,吳小俊擡頭眸色深沉的寄與道,“但願菱兒,能及時将他帶出來。”
此時,曲江江邊,日暮西垂,似血的殘陽照在一柄豎立的長戟之上,長戟上的紅纓随着風淡淡起舞,拉出了一道絕美的色彩,仿佛這天地間唯一的亮色。
長戟旁站立着一個身影,高大的身軀沒有因爲身上紮着的數支箭矢而倒下,他的銀色铠甲早已看不見最初的顔色,隻有不斷滾落的熱血,若是細細一數,此役,他的身上留下了八十四道傷痕。
雷澤言此生戎馬疆場,除了十年前爲護天子遷往富陽被敵在臉上劃破過一道血痕以外,從未留下過半點傷痕,如今卻一下多了如此多的傷痕。
他半閉的眼眸看着身上不斷滾出的鮮血,想起颦娉的話,她還曾經玩笑過,說雷澤言明明是個大将軍卻不曾受傷,可一點男人味都沒有。
念及此處,雷澤言松了松幹裂的唇,淡笑道:“如今,這麽多疤,你可沒話說了。”
話音落下,雷澤言握着長戟的手一松,看着遠方江上飄遠的雷澤軍,狠狠的松了口氣,諸多回憶襲來,諸多熟悉的面孔襲來,最後彙成了一面雷澤軍旗在他眼底浮現。
血泊之中,雷澤軍旗沾滿了血漬,上面的虎紋已斑駁難辨,細數此生,爲這面大旗永立,他耗盡了半數年華,卻是不悔,可是這會兒旗幟卻倒在地上,是之不恥。
雷澤言看着隻有幾步遠摔落在地的旗子,踏着血步,一步一步地向旗子走了過去。
而此刻包圍的孟軍見狀,忙再次持矛後退,他們沒想到雷澤言還有一口氣,竟還能往前走。
在孟軍眼中,他們看到雷澤言走向雷澤軍旗,拾了起來,将它和長戟插在了一起,帶着仿佛不曾流失的氣勢,雷澤軍旗再次飛揚,屹立不倒,奇拔山兮氣蓋世!
這時,天空之上響起了一道絕望的吼聲,由遠及近,大喚道:“兄長!”
話音從天而降,一道驚天的白芒盤旋而出,落在了雷澤言的身旁,将圍在四周的孟軍震懾後退了數裏,而來者露出了怒色秋波的面容,美麗的容顔打上了一抹蕭索,如霜如花,挽住了雷澤言搖搖欲墜的身型。
她來晚了,她終究還是沒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