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名曰食野谷,谷地深邃,可藏千軍萬馬,周邊林地茂盛,一望而去,可見幽幽山谷,偶有山鹿會在谷中鳴叫,不過今夜卻特别寂靜,仿佛都安心睡了去。
雷澤軍大營,點着篝火,兵将們圍在火旁,裹着大襖,這北上作戰,南方将士最爲吃虧,好在雷澤軍最早生活于北方,還能适應臨冬的寒冷,因而這山下留給了天子派給雷澤言的十萬大軍,而山上則住雷澤軍。
明日雷澤軍将脫離大軍,繼續北上,但今夜卻好像誰也沒有睡意一般,明明連趕了十天的路程,爲了在糧草用盡之前,趕到潭州郡的安鹿縣,将士們都已經好幾天沒睡覺了。
可是一想到接下來還要攻城,且照雷澤言下令來看,他的要求是五日便要到達安鹿縣,爲了加快行軍速度,糧草辎重一律卸下,屯于食野谷,隻帶足七日的口糧。
這一舉措自然讓雷澤軍的戰士們睡不着覺了,他們知道大帥這是破釜沉舟,若是七日内不能攻下安鹿縣,就等着餓死。
因而,此時篝火旁,兵将們都沉沉地望着篝火,等待着日出東升,起身行軍,而篝火最中央坐着一人。
此人銀色铠甲,腰細雙道牛皮細帶,左甲之上套赤紅寬袖,下身铠甲之外挂赤紅綢緞,頭頂一頂銀冠,冠後盔纓鮮紅如血,一隻七尺有餘的殷紅長戟立在他的身旁。
他透過燃燒的火光,看着坐在對面的一位三十有五的一名兵士,指了指,問到:“你是何時從軍的?”
“回都督,小的二十年前在北族第一次南侵時就加入了雷澤軍。”
雷澤言看着這位回答他的兵士,二十年前,也就是十五歲就從軍了,剛滿招募的年紀。随即,他又問到:“想家嗎?”
“不想,家已經沒有了,雷澤軍中就是小的的家。”
雷澤言聞之,微微一怔,而在場的兵士都因這句話好像刺中了肺腑一般,眼眶微紅,他們多數是黍實州人,黍實州覆滅後,南下到了舊京城所在的涿陽州,結果涿陽州又被吞占了,因而雷澤軍在哪,他們就跟到哪,如何不因爲此人的話而感同身受。
其實,雷澤言何嘗不是,家早就沒了,他十六歲爲校尉,二十歲爲将,二十七歲任禁軍統領,二十八歲封帥,二十九歲臨危受命,如今年滿四十,戎馬半生,從未停歇。
篝火微暖,雷澤言再次問到:“娶妻了嗎?”
“不曾,家中無人操持婚事,沒有媒人。”
雷澤言聽到此處,笑了笑:“待此次北伐勝利,班師回朝,本都督給你做媒。”
士兵一驚,感激涕零,趕緊跪下來感恩道:“多謝都督。”
話音剛落,雷澤言擺了擺手,令其起身坐回去,而自己卻站了起來,端着暖胃的酒碗。
衆将士見狀,也急忙跟着起身,可雷澤言卻伸手一壓,讓他們全部坐下,大喊了一聲:“雷澤軍的将士們!”
雷澤言一聲即出,宛如雷霆萬鈞的,震撼心田,聽得周邊的将士都不約而同的看向最中央的篝火,這赤紅的身影,閃着銀芒。
隻聽他铿锵有力的聲音道:“此一役乃九州之壯事,二十年了,我等披荊斬棘、栉風沐雨,爲的是什麽!爲的是家中婦孺得以安居持羹,爲的是宗祠柏冢得以香火永濟!今日破釜沉舟,誓破北敵,還我太平之年,錦衣返鄉!”
話音一落,在場的雷澤軍都激起了熱情,舉酒共喊:“錦衣返鄉!”
随即,“呯呯呯”的聲響傳來,正是雷澤言帶頭衰落了手中的酒碗,而後,他伸腳一挑,挑起了長戟,作歌舞戟曰:
少時從軍,鬓發微白。
亂世饑年,采皮作羹。
草木無情,烽火談笑。
自當明志,還我朝夕。
挂帥封印,勒馬疆場。
縱山以橫,初心不忘。
待歸北田,隻做畝羊。
一曲久久不落,雷澤言持戟而舞的身影在火光之下,披上了一道璀璨的金輝,漸漸旭日東升,初升的朝陽照着雷澤軍旗,隻聞山谷中浩浩蕩蕩的聲音,踏着整齊的步伐,快速向北而去。
五日後,安鹿縣城牆下,戰火紛飛,滾石落木,矢箭如雨,呐喊聲、厮殺聲不絕于耳,北族駐軍被突襲得粹不及防,來不及防禦,他們根本沒有想到,足足三萬人的軍隊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奔襲至此。
當北族聯軍在安鹿縣以西三十裏的十萬大軍軍營收到安鹿縣被攻的消息時,匆匆整理行裝,趕來救援。
可是他們怎能想到,雷澤軍竟隻用了一日的時間就将這如銅牆鐵壁般的縣城給攻陷了,并組織好了極爲穩固的防禦攻勢,這一役,雷澤軍折損三千人,北族軍折損一萬人,同時丢失安鹿縣以及城中糧草辎重。
雷澤言率雷澤軍占領安鹿縣,急忙重新調整戰略,改攻爲守,檢查城中糧食。
據雷澤言初步統計下來,城中糧食可持續供給足足兩個月的時間,而雷澤軍守城隻需要堅守十日,先從内部消耗北族聯軍攻城時的軍力,待到九州軍的到來便可将北族聯軍,甚至可将想從中偷襲的孟國軍一網打盡。
隻要此戰一勝,北族聯軍主力被消耗,九州便可收複潭州郡,以圖再次北伐,到那時北族聯軍已無還手之力,必然能将他們趕出雙研州。
至于孟國,經此一役後,孟國至少五年内不敢再攻九州,而五年政治瞬息萬變,也許到那時孟國就可不攻自破,再不需打仗了。
攻城之後,雷澤言登城門看着遠處落日殘陽,帶着铠甲的手掌貼在了血迹半幹的城牆上,眺望遠方,想起了幾夜前爲了鼓舞軍士作的歌,取名爲《返鄉曲》。
那便是北族退去,江山還複,他就去耕田牧羊,此生餘願足矣。
可是最近他總是迷茫,原本照他的想法,的确若一切如願,北族退了,孟國衰了,九州就真的太平了嗎?他真的能返鄉歸故裏,隻做攏畝民嗎?
除去外界的兵戈戰火,朝廷内部也同樣風起雲湧,勾心鬥角,紛亂不休。
其實他不是不懂如何自保,隻是不屑于顧,他也曾想過另外一種犀利的手段,如今他大權在握,他可以直接篡權,挾天子令諸侯,不受制于天子自行讨伐北族,統一九州,然後再把收複好的江山還給天子。
這的确是個好辦法,但是這樣的辦法進行到最後仍舊一樣的結果,待他把九州還給天子之後,天子對他的忌憚隻會更多,不會減除分毫。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結果沒有任何改變。
所以,他究竟該怎麽做?究竟什麽是正确的出路,雷澤言望向翻滾的紅色雲海,蹙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