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剛至城門外,雷澤言就從黑色駿馬上胯了下來,整理了衣冠,徒步進京,而城内天子已經出宮親迎了。
京城正門大敞,此門乃正東門,一般不允百姓出入此門,隻有天子出行,或軍隊征伐踐行時和大軍榮歸時才開此門,普通百姓隻能從西、南、北三門出入。
正東門上十分寬敞,紅木丹漆,雕巨龍圖騰,原本,最初九州國最尊貴的象征乃金烏圖騰,不過曆經三千年的王朝自然也因天子的喜好而變更了圖騰形狀。
特别在北族三番五次的攻入京城後,京城一搬再搬,便有人說應當是闵室氣運有衰,請太史令蔔卦算之,發現挂金烏圖騰乃大兇之兆,因而五年前改之。
當然這擅改開國圖騰和玄黑國色的行爲,當時也有大臣反對,雷澤言也是其中之一,不過見天子心意偏向,便也沒有堅持。
由此可見,雷澤言并非不懂處臣之道,他不過堅持該堅持的,至于有些事,他明白天威不可犯,否則便是不懂敬畏。
望着龍騰大門,雷澤言領兵走了進去,在他的率領下,身後的雷澤軍整齊義正,雷澤軍旗跟在九州旗之後,迎風鼓動。
進東正門乃是一條寬敞大街,街道兩旁原本種着高大的樹木,樹冠如傘,整齊的排列到皇城腳下,不過今日卻見不着冠樹,而是人頭攢動的列隊百姓。
自雷澤言率兵攻打狼煙關後,百姓們都歡呼不已,最近狼煙關動蕩不安,弄得人心惶惶,還以爲北族又要打過來了,所以京城中百姓都提心吊膽,因而此次征讨雖說隻是小型戰役,卻像一顆定心丸,堪比一場大戰。
且雷澤言帶了兩萬兵出去,又把兩萬兵好端端的帶了回來,還繳獲了北族狼煙關附近堡壘的許多寶貝,一下消除了邊關的威脅,可想這是何等的大勝。
此刻,雷澤軍剛進城門,便聽到了百姓的歡呼聲,擡頭一看,天子正在前方不足十丈的大街上率衆臣親迎,雷澤言見狀,急忙疾步往前趕去。
而就在這時,不知歡呼的百姓中誰喊了一句:“萬歲!”
話音一落,第二聲“萬歲”也接着傳了出來,雷澤言腳步一頓,在此起彼伏的聲響中,一陣又一陣的歡呼都變成了兩個字:“萬歲!萬歲!”
頓時,“咚”的一聲!
雷澤言臉色煞白的跪在了地上,難得的,在他這樣一位臨危不懼的大将軍臉上出現了慌亂。
當然他如何能不驚恐,不慌亂?也許百姓喊萬歲隻是萬年平安,歲歲平平的意思,可是那也是隻有對天子的尊稱,怎能用在他的身上!
這一句萬歲落在天子耳中會如何?那不就是百姓在說,讓雷澤言取代他嗎?
雷澤言跪在地上不敢再前進,而他身後的兩萬雷澤軍也同時跪了下來,這并不是雷澤言想看到的,因爲他們此刻跪,并非是面見天子而跪,而是追随他雷澤言。
烈日炎炎,雷澤言身披甲胄,不需一刻,他的脊背已經被汗流給浸濕了,他腦袋磕在灰石街道上,額頭上的汗滾落到了石闆之上,彙成了一灘水漬,這時,頭頂響起了清爽卻不失威嚴的聲音:“亞父征戰辛苦了,如此疲累,爲何不騎馬進城?”
随着青年的聲音,一隻手搭在了雷澤言的肩膀上,搭得不重不輕,很是親近。
對了,風菱與颦娉提起雷澤言時,還漏了雷澤言的一個身份,便是,他可是天子的亞父。
亞,次也,亞父亦爲次父,便是先王薨後,天子視之如父的人。
當年京城陷落之前,先王令雷澤言護送天子遷都富陽,将年僅十歲的天子托付給了雷澤言。雷澤言不負所托,在戰亂之下,一路拼殺護送年幼的天子到了富陽,又爲天子登基之期安定都城,而之後更爲九州基業鞠躬盡瘁,他所做的一切,自當被拜亞父。
如今天子搭手的這塊肩膀曾經還背過他呢。
可是有些東西縱使看似近在咫尺,實則遠在天邊,雷澤言言語中沒有半點放肆,聽到天子的聲音,這才擡起頭來,并未起身,作答道:“東正門乃京城主門,臣不可騎馬。”
是的,東正門雖然可通軍隊,但是能坐車駕或騎馬而過的隻有天子,隻有這位站在雷澤言面前,一身金色冕服的青年男子。
天子殇,頭頂冕冠,面容俊俏,有一雙炯炯有神的眉目,身型中正,微瘦,若不是穿着冕服,而是便衣的話,恐會被人誤以爲是哪家書香人家的風雅公子。
他聽到雷澤言的回答後,露出他青嫩的笑顔,半躬下身,扶住雷澤言的雙臂,扯開了話題,道:“亞父快快起來,朕已在宮中設下酒宴,爲亞父接風洗塵。”
雷澤言見狀,這才連忙起身,叩謝了天子的恩典。
陽光下,雷澤言的臉被照得分明,雖然仍舊是當年那英姿飒爽的模樣,但鬓發上卻有了幾縷銀絲,想來也是,雷澤言不是修仙之人,壽歲與常人無異,十年過去了,他也老了些,再加上這些年實在奔波勞碌,的确消耗了太多。
而最與當年有别的是,雷澤言的臉上多了一條明顯的刀痕,痕迹很深,但是這恰恰在颦娉眼裏是最有魅力的地方,她說這顯得他更有男子氣概了,而雷澤言則說沒有疤他在颦娉面前也是最有男子氣概的。
其實說到颦娉,雷澤言此刻是很想早些回家的,隻不過天子宴請怎能拒之,隻好跟着一同進宮了。
說話間,天子在雷澤言身側,看了一眼雷澤言帶着薄繭的手,自然而然的伸出了金貴的玉手,拉着雷澤言,穿過身旁尾随的百官,就往金色的銮駕上走去。
雷澤言雖再三推拒,但天子堅持,雷澤言也就沒再多說,他看着天子拉着自己向前走的背影,一時想起了十年前,那個自己拉着年幼天子時的場景,想想真是恍若隔世。
眼前這個天子,已經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