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奔跑聲,呼喊聲此起彼伏,落在雷澤玥的耳裏卻都像花落入泥中,融化了去,潋不起一層驚瀾。
她的手在半空中停了許久,天邊那團彩雲越來越近,周圍開始下起了小雨,那是大水來之前的預兆。
雨水打濕了雷澤玥的睫毛,她顫了顫,渾身濕透了,露出了若影若現的鎖骨,她的神思漸漸模糊。
她突然感覺到頭頂罩下了一煅炙熱的長袍,紅得發亮,那顯然是一段記憶,丢來長袍的人在遠處說着:“…我就等等吧,等到你壽終正寝。”
很快,雷澤玥又看到了許多畫面走馬觀換般地流入了她的眼中。
她看到有個長得怪模怪樣的家夥,頂着一個鍋子,撞上了強大的巨尾,在臨時之前說的話,是“娘娘,您一定要活着”,而後兩道強光相撞,破開了黎明;
她還看到一個發鬓白斑的老頭在牢房中,苟延殘喘,然後她對那人說“你好了之後要把丹藥的錢還我,否則我倆新仇舊恨一起算”,結果那人剛答應了,就死了;
還有許多人,叫青玉,叫黃獅精,叫沐瑤仙子,叫吳小俊,叫清水道長…
就在這時,雷澤玥聽到了一個女子,如莞爾黃莺的嗤笑聲,帶着一絲醉意,在說着:“清楚啊,可清楚了!我喜歡你!”
記憶到此,雷澤玥将放到一半的手,松了開,突然,一聲不容置喙的聲音在她的耳畔響起,明明帶着威脅,她卻奇迹般的聽出了緊張和擔憂,那聲音近在咫尺,好像是對着她耳際發出的聲音:“小風,你若敢離開本君,本君絕不放過你!”
雷澤玥猛地一擡頭,淚滴不由自主地滑落了下來,一瞬間就蓋滿了面頰,她仰着頭,在雷澤政華詫異的眼中,恬淡地笑了起來,是哭是笑。
眼淚止不住了!她不停的微笑着抹着眼淚,可豆大的眼淚仿佛不會決堤一般。
她想起來了,那人的樣子再清晰不過,深邃的眉眼,俊逸的輪廓,如葉般微抿的唇線,如山水畫般飄逸的長發,端的是一切執掌于心的神色。
那個人叫帝俊,她喚他“夫君”。
他就在自己身旁,雖然雷澤玥看不到他,但她知道他一定就在自己附近,甚至可能此刻他就站在同樣的街道,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良久,雷澤玥終于擦幹了眼淚,望着遠處那滾滾的雲層,自言自語,笑道:“這天澤大陣來得早了兩年呢。”
雷澤政華一愣,不明所以地望着無處不透着機靈又沉斂的雷澤玥,不解道:“玥兒,你說什麽?”
雷澤玥聞之,眼波中透着一絲水潤地盯着雷澤政華,許久之後,她躬身揖了一個大禮,誠懇道:“父親,恕女兒不能陪你們一起走了,過去的已經過去了,縱使如何思戀都已經回不去了,若是再因此自擾,便是荒廢了這天地間的機緣。”
未等雷澤政華回應,雷澤玥又繼續說到:“女兒是常想,若是能回到十二年前,您沒有選擇死守北诏城,而是選擇帶我們遠走高飛,那該多好。但是若真如此,您也就不是您了,女兒記住的,是您最後站在城牆上的背影。”
雷澤玥當年在喝完臘八粥之後,回房卻不知爲何心裏不踏實,出了門到處尋找父親,終于在北诏城的城牆上找到了雷澤政華,他一直眺望着遠方滾滾雲層,就算雷澤玥怎麽叫他,他都沒有回頭,讓人把雷澤玥帶走了。
因而在雷澤玥消失的記憶中一直不記得父親長什麽樣,因爲他一直背對着她,成了她記憶裏唯一的背影。
然而如今她居然見到了父親的面頰,那眼前這個人根本就不是真實的。
雷澤玥擡起頭來,又看了一眼雷澤政華,他究竟是不是長這個模樣,雷澤玥不确定,因爲眼前的人隻是她自己勾勒出來的。
雷澤玥淡淡一笑,道:“不過,能再見到您真好…玥兒走了。”
說完,雷澤玥一轉身,往人群湧來的地方跑去。
隻見,大街上還在有許多人向外跑着,而雷澤玥卻向他們相反的城中跑着。
天上的濃雲越來越密集,雨點從先前的絲絲細雨,變成了瓢潑大雨,而先前北邊的那團閃着光的雲層,被換作天澤大陣的東西也越靠越近,隻要站在高處便可見到從北面襲來了一道滔天大水,帶着絲毫不肯停息的态勢漸漸壓來,直奔北诏城。
這時,天上又傳來了一聲,不過相比先前,這人的聲音又恢複了一絲從容不迫的氣韻,問到:“你去哪?還不出來?”
雷澤玥還在不歇氣的奔跑,她已經接近了雷澤府,在踏上雷澤府門檻的時候,她聽到了帝俊的聲音。
随即,她回之俏麗的笑容,邊喘氣邊道:“我去找雷澤玥!”
說着,雷澤府的燈光打在了她的身上,仔細一看是一個婷婷玉立的少女,正值待年,身姿灼灼,她的臉上一洗小童的稚嫩,恢複了芳菲的容顔,一身月白長裙,腳踏祥雲白靴。
她踏過門檻,直接往院中跑去,一邊跑着,一邊繼續說到:“夫君,我很小的時候,一直有個奇怪的黑乎乎的妖怪纏着我,當時我以爲是妖怪,後來在逃難時,我把它甩掉了,我忘記了過去,把它留在了黍實。現在我才知道,它不是妖怪…”
踩着匆匆的腳步聲,風菱走到了自己所居的宅院門口,她穿過了門洞,視線定格在了院中坐在棋盤旁的小女娃身上。
風菱看着她淡淡一笑,仍舊繼續說着:“…它不是妖怪,它是我自己,是雷澤玥的戾氣,化成了我的夢魇。因爲孤單,因爲怨恨,她慢慢長成了,她很寂寞,所以她希望我去陪她,如果我不陪她化解她的寂寞,她也會奪走我最珍惜的記憶,讓我執着的相信如今擁有的都是不真實的。”
話音一落,女娃轉過頭來,那是雷澤玥的臉,卻很陰沉,她詭異地笑着,道:“我就說你跑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