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的朝政是誰帶來的?
一定要回答的話,無疑讓天子聯想到自己,是自己無視了十二年前的那場災厄,關起門來自欺欺人,荒政淫苛!他歎了口氣,正好此刻偏殿無人,他不得不承認道:“是朕之過。”
帝俊聞之笑了笑,他看着殿外的天空,搖了搖頭道:“不然,九州之禍,有内亦有外,也不能全然怪在陛下頭上。”
是的,雖說如今這位九州天子的确當不上勤政爲民、兢兢業業的九五之尊,與他的先祖天子赢相差甚遠,但是他走到今天這一步,也不全然是他的過錯,他也不過是被人放入算計的一枚棋子罷了。
若真要計較錯失,這位天子唯一錯就錯在,他不是雄才大略的君王,他不該生在帝王家。
或許,他如果隻是一白衣凡夫,他還可能一展抱負,養花喂鳥,當成不錯的農夫。
可惜既然成了帝王,那就得扛下帝王之責,而這其中又有一說,那就是,扛得下那能傳頌千秋,扛不下就遺臭萬年。
現在觀之,天子自知自己屬于後者,扛不下這帝王之責,扛不下天下蒼生,他更顯絕望。
而絕望的同時,天子看着帝俊寄予他給予希望,不由道:“先生既然如此大才,鬼神手段,今日即能助朕一舉拿下易家,斬草除根,爲何不留下來,再次助朕,今後一直保護着朕,讓朕千秋萬載長存于世,守住朕手中這祖宗基業呢?”
對,就今日之事看來,天子覺得有帝俊在,那别說保他一世,保他萬世都沒問題,這人是個人才,雖然神秘,不知來頭,但是光看帝俊用短短幾日時間,就幫他拔除了易家這顆毒瘤,拔除得這麽幹淨,無疑他有大用。
不過,帝俊面對天子充滿期望的神色,卻是雲淡風輕的短短回應:“天子,人各有命,陛下的命數因陛下而起,因陛下而亡,帝某與天子沒有機緣,自不可能保陛下千秋萬代。”
天子聞之,皺起了眉,他不懂帝俊口中那些玄乎其玄的說辭,這些修士,都是如此,說話從不說明白,就連先前保他的天仙也是這般,他不由心底暗笑。畢竟,在天子眼裏,他看了太多入仕的修士,哪一個不都道貌岸然,但最終也會臣服于權利和利益之下。
他直碌碌的盯着帝俊,心底一陣憤恨油然而起,他覺着帝俊不肯臣服于他的原因,絕不是什麽天命所緻,而是他給的利益不夠大,養不了池中魚。
那何人還能給他更大利益?
念及此處,天子想起來了,這一直以來,帝俊都與吳家走得很近,還居住在吳家,那麽…難不成是因爲他早已爲自己選好了去路?所以不屑于跟随自己!
天子暗自生惱:呵,也對,世之大才,一向不是君王選他,而是他選君王,他早就覺得朕不如吳家了!天子越想越怒,冷笑出聲:“那先生和誰有機緣?吳家?吳唐甫?還是吳俊?”
帝俊對于天子突然的發怒,有些茫然,他看了一眼天子瞳孔中散發出來的微紅,因爲一夜沒睡長滿血絲的眼球,此時看起來更加瘆人。
面對于此,帝俊明白了天子在思量何事,隻歎了口氣,沒有作答,他看了看窗外破空的朝陽,意味深長:“一切隻不過天數、命時罷了。”
“哼。”天子聽到帝俊再次用玄乎其玄的說辭糊弄他,不由嗤鼻,反正他已然不擔心帝俊如今會拿他如何,他身邊的供奉死的死,叛的叛,也不怕惹怒帝俊再引來殺生之禍。
再者說,他是天子,人皇之氣,就算天帝在此,他也能和那人平起平坐,因而冷笑道,“還看人心吧,先生之心在吳家,自然不管朕之氣運,因而朕的将來,先生也不過冷眼旁觀是嗎?當真如此涼薄?”
帝俊對于天子帶着諷刺的疑問,仍舊不動聲色,亦懶得駁回,他隻平平靜靜地看着這暮色晚年的天子,透過天子無神的瞳孔,仿佛看到了金蓮凋敝,萬物衰萎,他知道,這個人的氣運已失,避無可避。
“即是命定之事,還帶着憐憫之心視之,豈不自尋煩惱。”
話不投機半句多,說的就是今日偏殿中的兩人密探之話。
天子此刻陷入了自己的思量中,說再多也無意義,隻見天子拂袖離開了窗棱邊,向殿中踱了幾步,欲往議事閣中走去。
剛走了幾步,待他拉開秀金門帳之時,他又回過頭來,露出一臉猜忌的神色,抛下一句冷言:“看來,今後這天下是他吳家的了。”
帝俊不置可否,淡淡看了一眼天子那猜忌的眼色:“天下之事,從來不可預料。今夜剛過去,陛下瑣事繁多,帝某告辭了。”說完,隻見偏殿中一團金色光芒一閃,帝俊便消失了身影。
出偏殿,是一層階梯,階梯之下有一塊灰石鋪就的廣場。
帝俊站在廣場上的高台上,一陣風過,卷起了他的赤紅大氅,風擺動着皇旗,這一日的風很大,好像卷起了京城中的暗潮,風起雲湧。
他看着不斷鼓動的大旗,微微蹙起了眉:風将起,變幻才開始,今日之後,九州勢必戰火不止,從此再無甯日了。
正當此刻,白澤出現在帝俊身邊,回命道:“主君,計蒙、英招、鬼車已将所有易家的幕僚修士全部除去。”
帝俊點了點頭,将視線從卷動的大旗上移開,挪開了步伐,往台階下走去:“嗯,回去吧。”
白澤和帝俊的身影越行越遠,已看不見議事閣屋檐上的雕花,也聽不見此時議事閣中天子對易允等人的怒威之聲,他們穿過幾處大門,仿佛這皇城中的紛擾再與他們無甚關系了一樣。
這時,帝俊才向白澤問起:“小風呢?”
是了,今夜四處火起,亂成了一團,還真不知風菱去哪了,吳小俊和雷澤言的話無疑在平定了京城兵營的叛亂後,兩人應當此刻在皇城中做最後的收繳之事,但風菱一直沒有出來湊熱鬧,卻是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