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俊披着灰白大氅,坐在院中,手杵着腮幫,似在賞月,但風吹過他綢緞般的長發,他卻不曾注意,看樣子是有心事。
紅雲經過院子,見帝俊蹙眉沉思,不由轉到了石桌旁,委身坐下,笑道:“怎麽,在琢磨着如何把你家小風從牢裏撈出來?”
“那不用撈。”帝俊沒看他,徑自琢磨着自己的。的确,風菱溜進天牢,本就是他出的主意,根本用不着撈,她想出來随時都可以,這不是問題。
而問題在于,帝俊不知道究竟風菱進到牢裏後,會聽到怎樣的故事,這事帝俊不能确定。
他很少做無法确保的事,但,曾經的過往是困頓風菱的魔障,他不得不放手讓她脫離自己可掌控的範疇,去問上一問。
紅雲雖猜不到帝俊具體思量的是何事,但見他面無表情的臉,不由打趣道:“那你愁着眉作甚,酒都涼了。思慮在心,精元有限,你也不可能何事都算計妥當,你再這麽思量下去,終有一天會把自己消耗殆盡的。”
經紅雲一提,帝俊看了一眼桌上的酒觞,擡起來漫不經心的品了一口:“我知道。”
“那不就結了,既然知道,想不透時就别想,多學學我,你這人對别人殘忍,對自己更殘忍。”帝俊瞥了紅雲一眼,笑道:“學你?學你這般蠢,死得這麽快。”
“懶得和你說,我去柴房找我徒兒了。”紅雲聞之,站起身來,就要踱步離開,而剛走了幾步,他又突然停下,沒有轉身,隻背着帝俊道,“小俊天賦極高,不需十日就能将鴻蒙紫氣全部納入神識,今晚就是最後一日,明晚我便走了,不告别了,後會無期。”
話音一落,終于這一次在帝俊謀算深慮的黑瞳上閃過了一瞬的停頓,他似乎思路卡了卡,空白了一刻,半響才繼續恢複似笑非笑的神色,道:“那便祝你死得其所。”
“哈哈哈。”紅雲大笑起來,背對着揮了揮手,笑聲不停地離開了院子,消失在黑夜之中。
帝俊望着他消失的身影,淡淡一笑:“也祝我死得其所吧。”
***
“其實當年清水是反對的,但很多原因,最終我們還是布下了天澤大陣,貧道不奢望姑娘原諒,隻是…”天牢中的哭聲慢慢安靜下來,在聲音落入塵埃後,男子終于動了動唇,繼續說道。
可話音未落,就被風菱猛地打斷了:“他收留我作甚?!是對于水患遺孤的悔恨之心?想彌補犯下的罪孽?”
風菱淩厲的話鋒像一把利刃戳來,讓男子微微一怔,動容地低下頭,歎了口氣:“也許也有這樣的原因,但最主要的是因爲姑娘手中的招妖幡,那不是屬于這個世間的東西。”
風菱聞之,順勢轉頭看向了掉落在地上的招妖幡,它靜靜的躺在地上,泛白的布制,沒有一點閃耀的光輝,任誰也看不出它是能号召無數上古妖族的法器至寶。
是了,若不是有招妖幡,風菱什麽也不是,也是喪命在滔天水患中的芸芸衆生,是他們道門仙人無視的蝼蟻之輩。
呵,她可真看得起自己,清水收留她也不過如此,她居然還視他如父,相依爲命。
風菱沒有說話,靜靜地聽着男子的講訴,聽他說到:“大水之後,我與清水已經發現了過錯,雖然河澤的确阻斷了北族的進攻,中斷了戰争,但我們發現日月山麓一事是有人刻意從中挑唆,導緻兩方大戰,牽扯了一位上古妖族,我雖當時已升天仙境,但與上古妖族相比,還相差甚遠,無法推算他究竟爲何而來,且作何打算。”
“後來,清水在清剿滞留在黍實州附近的妖族時,聽說有一個小姑娘出生時便帶着一把妖幡,在妖族之中有傳那是妖族至寶,擁有它就能召喚妖族。清水将此事告之于貧道,貧道便想到了成道之前聽說過的一個傳說——招妖幡,它蘊藏着上古妖族的真靈,可知曉真相。”
男子的話音剛剛一落,隻見風菱伸手一招,就将招妖幡握回了手中,她如今已與招妖幡氣息相連,招妖幡就是她的法器,招之即來。
這一幕讓男子一驚,而瞬間便就釋然了,颔首道:“果然這法器是屬于姑娘的。”
風菱聽到他的感歎,沒有任何表情,用寒意森森的冷眸盯着他,微耷的睫毛覆在她的眼睑之上,看起來甚是淡漠。
她做不到此刻還用正常眼光看待男子,她沒有将他立即大卸八塊隻不過因爲她還有顆求知心,她需要知道她在這一系列天災人禍、陰謀算計中存在的價值。
風菱輕手扶着招妖幡的幡面,冷淡的情緒中看不出她此刻的思量,隻聽她喉嚨中傳出了一聲陰沉又沒有情感的問話:“你說這招妖幡既然不屬于這個世間,那是從屬何處?與九州之事又有何關聯?”
“姑娘可有聽說過盤古大陸?”男子沒着急回答,反而反問到。
而顯然,他的話讓風菱陷入了茫然,她并未聽說過什麽盤古大陸,盤古開天倒還聽說過,這是最基本的了解,沒有盤古開天,就沒有萬物生靈。
隻不過傳說記載太過久遠,太過模糊,風菱也就隻知個大概,盤古大聖的名聲,現如今還不如三清道祖的名聲大呢,隻不過世人都道盤古是父神,萬物之父,這一點無可厚非。
那如此說來,盤古大陸,不就是盤古大聖開天後,她們芸芸衆生生存的世界。
因而風菱應道:“難道不就是我們現在所在的這塊大陸嗎?”
怎料想,風菱話音剛落,就聽男子道:“非也,如今貧道等人所在的九州及周圍水陸不過就是盤古大陸分割出來的一小塊懸飛在三十三天外的大陸,我等稱之爲‘遺棄之地’,也就是被本源世界丢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