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俊的面容沒有先前那般深沉,令人恐懼,這讓娉颦松了口氣,她弱弱擡起了一點眼眸,透過微小的細縫看了看帝俊,見他此刻眉心稍有上揚,頓了一瞬,才轉而恢複冷淡中帶着玩味的口吻,繼續問到:“那你如今爲何又下手了?”
聽到帝俊的問題,娉颦終于明白了他爲何會有這般變化。
娉颦想起來了,當年一時放過的小丫頭,如今長大成人,模樣确實與風菱有幾分相似,她本以爲當年那小丫頭就算自己隐瞞了,導緻鲲鵬不曾追究,但也有一些小妖觊觎,應當早被殺了,不想,竟活到了現在,還真是命硬呢。
那如此,話說回來,她當時與風菱結下了一點善緣,如今主君他又對風菱這般在意,那…她不是間接的與主君結下了善緣?難怪,帝俊沒有剛剛那般惱怒了。
隻是今晚娉颦又傷了風菱一次,功過相抵,因果相消,也沒什麽洋洋得意的,無甚意義。
相比此事,此刻,關鍵的點在于,帝俊問起了她今日對風菱動手搶招妖幡的原因,這個原因讓娉颦身子有一絲微微顫抖,不知當不當講,能不能講。
娉颦低着頭,猶豫不決,不經意地咬緊了下唇,卻一句話也沒有講出來。而直到,她聽到帝俊喉嚨中滑出的一聲冷冽的“嗯?”時,她一瞬間崩塌了心裏防線,如實道:“因爲婢女…婢女擔心風姑娘帶着招妖幡會引來鲲鵬妖師,發現…發現婢女不尊他令,嫁…”
娉颦的話回得斷斷續續,而在她後來的話中,大意說了一下她擔憂的事情。
原來她在當年得令前往九州取回招妖幡後,放過了風菱,而後鲲鵬令她在九州待命,以圖後事,可她倒好,無意間結識了雷澤言,動了情,跟雷澤言跑了,把招妖幡和鲲鵬的命令忘得一幹二淨。
如今她發現招妖幡到了京城,這才想起鲲鵬來,深怕鲲鵬察覺,前來京城血洗,到時候雷澤家恐不能幸免,所以索性打算直接殺了風菱,奪回招妖幡送給鲲鵬,以此換取自由,和雷澤言過小日子去。
當然,打算歸打算,娉颦又怎會知道,鲲鵬就算知道招妖幡在此也不敢前來,更何況被帝俊掩蓋了天機,鲲鵬哪裏知道風菱帶着招妖幡跑到何處去了。
此時,娉颦帶着惶恐将原因和心事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她不知道帝俊會以怎樣的手段來處理,可是她也知道她不敢瞞着帝俊,要想,天的動怒,那是比任何懲罰都可怕。
帝俊聽完娉颦斷斷續續的陳述,沒有一點表情,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任何一點含義,隻淡淡道:“哦?看樣子你挺在九州挺享受的?”
而正因爲不知道他的含義,娉颦聞之,忙磕了幾個響頭,碰得濕漉漉的地面一片水花四濺,懇求道:“主君恕罪,這都是婢女的錯,不該貪戀凡塵忘記本分,婢女願承一切責罰,但…奉珏什麽都不知道,還請主君不要…”
看樣子,娉颦對雷澤言倒是萬分真心,雖是恐懼,卻言語間還是袒護着雷澤言。可是,她興許是太過慌張了,也不想想,帝俊有閑心跟雷澤言計較什麽嗎?莫名其妙!
至于娉颦忘記本分一事,帝俊似乎也不甚在意,他跟鲲鵬本就不是一夥的,如今鲲鵬可是他要清理門戶的首要人選,那與鲲鵬之意背道而馳,對他而言有何壞處?
隻是,主君就是主君,他難不成還要與一個私跑了的手下說一說、談一談叛徒的事?他必是不可能,甚至壓根不在意,隻冷笑道:“責罰?本君有說讓你回來?”
聽到帝俊的反問,娉颦從惶恐中回過神,卻墜入了無邊的絕望,對了,責罰是留給自己人的,沒有責罰說明她已經不能再侍奉帝俊了,這世間還有比此更絕望的?娉颦啞了啞,冰冷的雨打在身上不痛不癢,含着淚隻冒出了兩個字:“主君…”
娉颦想懇求帝俊收回成命,讓她回來,可是她不敢奢求,因爲她确實是不忠之人,是她活該。要想當年巫妖大戰之後,主君下落不明,謠言都說他仙逝了,可仍有一些妖族堅信帝俊還活着,還在太陽宮中守着,一直沒有投奔他人。
可自己呢,娉颦認識到她的确不夠忠心,她在之後先跟随女娲娘娘,當然這沒什麽不好,可是後來封神一役後,她卻跟随了鲲鵬,甚至幾乎奉鲲鵬爲新主,雖說有很大程度是被迫的,但這也不能作爲可以理解的原因。
娉颦看着帝俊,她知道主君惠眸在心,哪裏不清楚。
于是,娉颦沒有再次懇請,隻低頭點了點,老實的望着帝俊,卻見他微微擡起下颌,望着烏雲密布的天空,自言自語了一句:“近日京城的天要變一變了…”
說着,帝俊突然走了過來,冰冷的雨卻沾不上他的衣襟,仿佛落雨見到他都想避開幾分,分分往兩旁傾瀉而去,自然而然形成了一個看不見的罩子。
帝俊走到娉颦跟前,像是想到了什麽,令她擡起頭來,竟交代道:“你既是羲和宮裏的人,應當知道怎麽護主。那本君命你即日起護好小風周全,你當年如何護羲和的,如今便如何護她。”
羲和…娉颦聞之,稍稍一愣,一時想起了許多過往,更覺得鼻酸,她望了一眼屋内,心中盡是五味雜陳,主君的意思很顯然,是讓她把風菱當主子。
不過等等!話鋒有轉,回來的事突然有了轉機,娉颦一時欣喜,不管如何,風菱就算是個凡人,也是主君心尖上的人,那麽伺候好風菱,那是不是她還是可以回來,主君、主母都是一樣的嘛。
念及此處,娉颦欣然應聲,答“是”,可是帝俊果然不是随便猜得透的,即刻又補充了一句,道:“待京城之事告終後,你便不必回來了。”
娉颦一聞,好不容易心中稍暖的情緒再次涼透,又小聲回答了一個“是”。
如今事已至此,娉颦也隻剩無可奈何,她曾試想過多次逃離鲲鵬的麾下,可現在則是想留在帝俊的麾下,卻都做不到,還真是悲哀。
不過也罷,她方今已嫁作雷澤言之妻,得到了自由,又有何抱怨的?就當這最後一次爲主君做事,也算功德圓滿了,此後她便再無雜念,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