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不宜居住,但因處于三州交界地帶,往來人流較多,當地雖少人,客棧卻鱗次栉比,且一家比一家繁華,雕梁畫棟,粉白玉砌。
而河陰最大的客棧便是悅來客棧,旅客廂房共計三十套,單間爲五十套,不過昨日便被走孟國來的修士們包了。
客棧掌櫃對于包客棧一事,很是樂意,特别在聽聞此行人竟是夜朗城一事的道長們後,趕緊的攆走了所有住客。
此時,悅來客棧燈火通明,客棧正廳因今夜擺宴,挪了先前高凳桌椅,擱上了兩座矮幾,矮幾分橫豎擺放,最頂頭擺了三個橫向的,面朝正門,自然給最尊貴的客人。
而其餘的擺豎向,往兩邊從裏擺到了門邊,而因宴上多修士,不喜歌舞,于是悅來客棧掌櫃又走中間擺了兩排豎向矮幾。
這會兒,酒宴過半,掌櫃因先前聽聞夜朗城事迹,也想聽經曆之人親口道來,于是自己也找了一處旮旯角的位置坐着,聽人談論。
可不想剛才聽到最前方一名修士談到“北宮壁宿”幻陣找到之後,就聞一聲驚響,打斷了他的興緻。
掌櫃尋聲看去,見到廳堂中央,一處豎向矮幾下碎了一個陶罐酒壺,矮幾之上坐着兩名年輕弟子,慌裏慌張瞅着桌上抹下的一縷瓊釀。
陶罐酒壺碎成了幾瓣,雖不值幾文,但惹出的聲響卻不大不小,剛好掐斷了最前方三排矮幾上談論的聲音。
此時,便最前方矮幾旁的清風道長擡起頭來,他本是正聽吳小俊講北宮壁宿的玄妙陣法,聽得津津有味,還邊聽邊與一旁坐着的沙門高僧讨論,可此刻卻被破瓷之聲打擾,不由皺起眉頭,往那兩名弟子處看去。
這兩名弟子乃他六合派的小輩弟子,隻是非清風嫡系弟子,兩人名字清風不太記得。
他擡頭眼見,其中一名弟子此刻不勝酒力面頰绯紅,眼神迷離,左顧右盼,而另一名則自知擾了衆人低着頭,忐忑不安。
兩人難堪之狀讓清風眉頭皺得更深了,畢竟此刻許多人都望向那兩名弟子,他們卻做如此扭捏姿态,可真丢了六合派的臉。于是,清風動了動唇,準備開口斥責一番。
可正在這時,走隔壁桌突然站出了一人,一襲藍袍道服,眉清目秀,恭恭敬敬向清風揖禮道:“師叔見諒,弟子不勝酒力,失态打翻酒壺,還請責罰。”
清風順勢望了望,說話之人也是他六合派的弟子,不過這一位,他清風卻知道名字,正是六合派首座弟子,易白虹。
易白虹乃掌門師兄愛徒,和氣可親,在六合派中極有人緣,派中大小瑣事平日裏都交予他來打理,打理得井井有條,且易白虹極富天賦,年紀輕輕便已是化神中後期修爲,如今想來,年紀應當與吳小俊差不多大小。
隻是此番孤山一事,光芒都聚到了吳小俊一人身上,因而清風倒還一時遺忘了這名有爲的大師兄。
清風見易白虹首當站起身來領罰,不由原本惱怒的面容微微舒展了幾分,而再看看地上的碎瓷和易白虹所在矮幾還隔着好幾尺,心中明了,和煦笑道:“白虹莫不是又幫師弟們頂過了?”
經清風一提,易白虹身子微微一僵,猛地擡起頭來,面上滑過一絲難色,趕緊又低下了頭,說話也不比剛才有氣,吞吐道:“我…”
說着,易白虹憋紅了臉。
清風觀之,更加明白确定了,摸了摸胡須,原本狹長的眼睑眯成了一條縫,笑道:“好了,師叔還不知道你啊!師叔也不打算罰你那師弟,快坐下吧。”
聽到清風不準備責罰,易白虹急忙擡起頭來,興沖沖地再揖一禮,謝到:“多謝師叔。”
話音一落,先前矮幾上的兩名弟子也急忙起身,向清風躬身:“謝謝師伯。”随即,又向易白虹嬉皮笑臉道,“謝謝師兄。”
原來果然是那兩名小輩弟子不小心手滑砸碎了酒壺,易白虹就是爲他們背鍋的。
此事告一段路,清風無心責難,繼續轉頭準備與雷澤言及兩位高僧侃侃而談,不過,他剛一轉頭,似乎想到了什麽,又看向易白虹,沖易白虹招了招手,身子往一旁挪了一點,指了指空出來的軟墊道:“白虹過來,與師叔同坐。”
易白虹聞之,微微一愣,看着清風的臉,猶豫了半響,覺着拒之不恭,于是躬身道:“是,師叔。”說着,便往前挪到了清風一桌。
随即,便聞清風對兩位高僧道:“白虹一向心疼師弟,總替他師弟們着想,你瞧,怕貧道責罵他師弟,自己就先站出來冒認了,弄得貧道都不知如何開口…”
清風道長的話說得聲大,且衆人目光都居于清風那一桌上,自然聽得清楚,無一不對易白虹贊歎有加。
這一贊之下,易白虹又面露紅色,矮着頭,謙恭地不做言語。
風菱此刻坐得遠些,因帝俊挑了個門旁的位置,所以前面矮幾上發生的事看不太清,隻能聽到前方人在說些什麽。
她轉着手中一拳頭大小的茶杯,斜眼瞟着剛剛發生的打碎瓷壺這樣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心裏卻很膈應。
畢竟前一刻風菱好不容易鼓起氣勢,準備向帝俊問起關于他知道自己沒有痛覺一事,卻被生生打斷,擱現在要問起,她真不知該如何開口了。
士氣這種東西往往再而衰,衰而竭。
風菱想了想,心不在焉地将視線移回矮幾之上,拾起竹筷随意挑了挑。
她們這一桌的擺物與他人桌上的差不多,一盤蜜橘,一份綠瑩青韭,幾點幹果,一條裏脊甜魚,皆是下酒菜肴。
她素來酒量極淺,桌上的酒壺于風菱而言就是擺設,此時眼前又是她不喜歡的菜式,于是,心裏更加膈應了,索性丢下竹筷,煩悶之下,往身旁帝俊看去,可沒想到一轉頭卻與帝俊眸光撞了個正着,他也在看着自己,隻是好像有話要說。
風菱一頓,是了,她前一刻似乎都還有話要問夫君,可被人一打岔,就不了了之了,夫君自然奇怪。
于是,風菱再次下了氣勢,勢必要問問清楚,夫君他老人家是不是一直在觀察自己,所以才會注意到她沒有痛覺。
可風菱方一開口,卻聽帝俊先說出了口,且還是往一個她完全未料想的地方問了去。
隻聽帝俊漫不經心地道一句:
“你在孤山之上可是有讓人給山下捎信,搬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