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菱在問出聲後,右手緊拽着身後的白幡,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男子。
因天上的烏雲遮住了月光,池邊暗了下來,隻有一盞燭燈,能稍微看清男子的表情,他唇角一勾,清淺一笑,這看不真切的笑,仿佛是他面上的标志一般,淡淡開口問道:“你認爲,若我來搶幡,你護得住?”
風菱聞之,渾身一怔,右手捏得更緊了。的确,從男子出現到現在,她無時無刻都被他的氣場壓得死死的,更不用考慮此人出手後,自己這沒有法力光靠手腳靈活來的雞毛蒜皮般的小功夫,能否敵得過的問題。
明擺着的實力差距在眼前,風菱不會蠢到還要動手掙紮一下。可是,她不明白,先前來搶自己這破幡的都是些妖怪,可從未遇見過有人來搶幡,難道此人是妖怪變的?
若此人真是妖怪,那能化成人形的妖怪想必更厲害,如此更不用考慮還能逃跑了,因而風菱一咬牙問到:“你們究竟爲什麽不肯放過我!它到底是什麽寶貝,惹得你們對我窮追不舍的?”
男子聽到風菱的問話,又出現了先前那番一閃而過詫異的神色,像是自然而然地開口反問道:“你不知道它是何物?”
随即還沒等風菱開口,他似乎想起了什麽,黑曜石般的瞳孔一閃,下颌微壓,像是自言自語一樣,低頭沉思道:“也是,你自然不會知道…我倒是忘了。”
風菱聽他自語,卻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麽,莫名其妙道:“你說什麽?”
聽風菱又問他,男子擡起頭,突然間原本冷靜淡然的臉色大變,竟眯起了眼睛,難得地露出了特别迷人的盈盈笑意。
當然,這放在正常人身上叫作正兒八經的笑容,放在他身上卻讓風菱無端生出了一身的雞皮疙瘩。試想,前一刻還威嚴深深,讓人光看一眼就覺得氣勢逼人的面容突然露出了笑臉,任憑誰看了都覺得其中有詐。
而果然,男子笑得不懷好意,隻見他攤開手,緩緩地、悠悠地道:“既然你都不知道它是何物,那不如…送給我吧。”
“…”顯然,風菱對男子如此“坦誠”的要求給愣住了,他的話可總比天上的雷還驚人,憑空叫自己連死都不肯交出來的白幡送給他這個有着“偷窺癖”的陌生人,也怪他想得到的。
風菱定了定恍惚的心神,一把将白幡抱在胸前,氣勢十足地拒絕道:“你想得美!我死也不會給你的!”
男子看到風菱如此異常決絕,收回了手,面色又落回先前那樣,似乎試探一般問道:“哦?我聽你剛才所說,這東西應該之前給你帶來了不少麻煩吧。那你爲何不趁此機會把它丢給我,爲你減除了這個麻煩?”
“…”風菱躊躇了一下,仍舊氣勢不落地答道,“它是不是麻煩那是我的事,我有諾在先,人在幡在,你要取幡的話,除非先殺了我!”
清風拂過,燭火的光晃着風菱的臉頰,不過二八芳齡,還帶着稚嫩臉龐的她,難得地在懶散的眼眸中閃出了一絲深沉與執着的韻味。
聽到風菱的回答,男子掃了一眼她的眼睛,輕笑了一聲,口吻中帶着不屑:“哼,到底是個凡人…”
說着,他又停住了,深邃的瞳孔中閃着一道沉思的神采,也不知道打的什麽主意,隻是片刻後他突然淡淡一笑,開口道:“也罷,我與你有段因緣,不能殺你。你隻是一介凡人,不過須臾幾十年壽命,等你死了,我再取幡也不遲。”
男子突然反轉的回應,讓風菱又再次愣住了,可是在男子的隻言片語中又聽不出什麽端倪,隻能難以置信地望着他,想看看他臉上是否有玩笑的痕迹,邊懷疑邊問到:“你不殺我了,爲什麽?”
男子憋了一眼風菱,似乎聽到了一個笑話,淡漠道:“我隻聽說過殺人需要問爲何,沒聽說過不殺也要尋個爲什麽的。”
經他一提,風菱倒是确定了男子的确有不跟自己搶幡的意思,倒是松了口氣,終于笑了起來:“這倒也是。看樣子,你是個通情達理的妖怪。”
“妖怪…”男子似乎對風菱的用詞有那麽一瞬的表情變化,蹙了蹙眉,不過并未表現得太過明顯,隻是仿佛在口中回味了一遍,轉而問道:“你好像對妖族很不滿?”
風菱并未注意男子換詞,因爲一旦提起妖怪,她的心緒總能被牽入那無窮無盡被妖怪追殺的記憶中之中,那看似随性的小臉上藏着的不滿頃刻間就暴露無遺:“若你換做我,三天兩頭被妖怪追殺,你會喜歡他們嗎?他們…”
風菱那些不好的回憶,在提起妖怪時總會無窮無盡地湧出,說話間,她腦海中盡是被妖怪追着一身傷,被妖怪害得讓人說是她不詳的記憶。
她想說“他們兇暴殘忍,害得我颠沛流離,有什麽好”,可是她說不出口,她似乎早就把這些痛苦的記憶化作生命的一部分,不提就不痛一樣。
這樣說不出口的心情映入了男子的眼中,他緩緩開口,似乎明白了:“你很恨妖族。”說完,男子擡頭往天上望去,盯着一個方向,眉頭深皺,好似在埋怨那星河蒼穹之中的什麽東西一般。
風菱的回憶被男子的話語拖了回來,她将白幡收回背上,背着手,也擡頭往天上望去,不過與男子不同的是,她并沒有盯着某個地方看,隻是那麽随意地望向無盡蒼穹,淡淡一笑:“談不上恨,隻是更談不上喜歡…”
一陣風吹起了風菱的薄紗裙擺,在她稚嫩的臉上露出一絲玩笑之意,到底人小可愛了些,坦然了些,因而補充道:“不過…就是讨厭罷了。”
風菱這樣的表現瞬間讓人感覺到了一種經曆滄桑般的成熟,但又透着孩子氣,真真讓人看不真切。而男子不知是看不懂她,還是好奇,因她這麽一說,倒是定住視線盯着她上下打量起來。
而他這樣一盯,倒讓風菱想起剛才的窘迫,急忙開始攆人,拱手作了個揖道:“好了,既然你不殺我,那就不送了。”
男子一聽停住視線,挑了挑眉,卻是反問倒:“誰告訴你我要走?”
這一問讓風菱不明了,說實在的,她對今日突然出現在眼前的這個男子實在琢磨不透,他總自說自話,但句句簡短。這會兒倒又不走了,卻是什麽意思?
風菱想了想,好歹給他找了個不走的原因,問了出來:“你不走?難不成還要留下來,讓我請你吃夜宵?”
“…”男子無言,再看看風菱轉動的亮瞳,歎了口氣。随後才又道:“我若走了,萬一你再遇上妖族,被搶走了幡,那我豈不是損失。”
經他一提,風菱覺得甚有道理,點了點頭:“倒也是這個道理,那你想怎麽辦?”可剛一問出,風菱就頓時停住了,心中一驚,突然想到:他既然擔心被别人搶了去,難不成…又改變主意要殺我了?
想到于此,風菱即刻擡頭,戰戰兢兢地盯着男子下一步的舉動,心想,若有不妙,她立即轉身就跑。
可是等了半響,也未等到男子有任何不軌舉動。
相反隻見他淡然的轉身,仍舊背着手,漫不經心地向裏屋走了幾步,随即說道:“我就跟着你吧,直到你壽終正寝。”
話落之後,烏雲更深了一層,卻有少許月光透了出來。也許從這一刻起,就好像一個約定,給兩人搭起了千絲萬縷的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