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原說完這番話以後,這個世界的聲音像是消失了。法庭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寂靜。那位辯護律師手上的搜查筆錄照片,無可辯駁地證明着檢察廳搜查得到的商務西裝尺碼,與森本身高不符的事實。隻是這樣一個看起來極其簡單的事實,刹那之間就擊破了公訴人所建立起來的嚴密證據鏈。
假如,森本是爲了自己而購入的西裝,那爲什麽又會買和自己身高尺碼明顯不相符的西裝?
坐在公訴席位上的岩永,一時之間也愣住。他完全沒有想到過,在自己公訴人的生涯之中,竟然也會有這樣遭遇的一天。自己……自己竟然沒有看出來這個舉證的破綻。當初,突擊搜查森本在淺井機工機床會社的辦公室,搜出來這些物品,再加上購物産生的銷售票據,自己想當然地就把這些證據當做是森本将公款用于個人消費享樂的證據。
實在沒有想到,最終竟然出了這樣的纰漏。
這些呈上法庭的證據,不僅沒有坐實森本的罪行,反而還成爲了開脫他罪行的關鍵。如果當初隻是提交銷售票據,沒有一同呈交搜查筆錄,那就沒有這麽多事情了!
旁聽席上的大學人士也已經徹底驚呆了。他們從來沒有想象過森本的辯護律師,竟然能把證據深挖到這種地步。竟然僅僅通過一個細節,就徹底扭轉了此前被告人所面臨的頹勢。所謂“巧舌如簧”,也不過如此。此時,有一些熟悉工學部的高層開始在絞盡腦汁地回想學部裏有哪位教授的身高是靠近1米65的。
同樣坐在旁聽席上的丹羽忍不住,輕輕地“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法庭上那個叫做北原的律師,總是在令人最爲絕望的時刻,帶來最令人振奮的力量。
不知道爲什麽,丹羽覺得很痛快。
特别痛快。
好像是要和那位律師站在了一起,就有敢于嬉笑怒罵,橫臉冷對這世間邪妄的勇氣。
恍然間,丹羽竟似乎又有一種坐在了川本高速一案法庭的感覺。說起來,川本高速一案,已經快要是一年以前的事情了。時間,真的過得好快。
丹羽看着法庭上那個穿着灰色西服的身影,一時之間竟也看得愣住。多年以來坐着記者,被不斷遭受打壓、報複,不斷隐忍,積累的苦悶,似乎在這一刻全部由這一位叫作北原的律師宣洩出來。
佐久間法官的臉色已經變得很難看了。盡管遭受質問的是檢察廳,但毫無疑問,作爲行使檢察權力的公訴機關,在法庭上出了這等差錯,倒頭來,損害的也是司法的權威和公信力。
“被告森本,現在合議庭對你發問。在你辦公室搜出來的西服,究竟是替誰買的。”佐久間法官開口道。
“裁判長,我承認我的行爲是貪污……”森本立刻答道。
“我知道!現在法庭問你,伱的西裝究竟是替誰買的!你必須向法庭如實回答!!”佐久間法官臉上顯出幾分怒色,在裁判席的襯托之下,刹那間仿佛猶如天雷響震一般,讓人不得不跪伏在這無上的司法權柄之下。
森本身子輕輕顫抖了一下,随即望向了辯護席,在得到了那位男律師的眼神确認之後,開口道:“我不知道他們的名字。就是我剛才在發問環節向法庭講的。那些通過電話教我怎麽操作财務的人,是他們讓我買的西裝。就是吉田社長,還有大河原教授向我推薦的人。具體他們究竟是誰,我想吉田社長他們應該知道。”
這位被告的聲音,回響在法庭之内。
大學高層們聽着這個回答,感到事情十分不妙。這下子,火真的要燒到學校了。本來之前,都以爲是一件認罪認罰案件,誰能想到會生出這般的風波。
佐久間法官随即又望向了公訴席。表情間已經很是不悅,似乎像是在怪罪公訴方的證據竟然沒有仔細審查,還存在着這般疏漏。
北原回到了辯護席位,坐在椅子,臉上露出了神秘的微笑。他沒有再乘勝追擊,因爲他知道,此時無聲勝有聲。有時候,話不必說盡,留有幾分,會更加有味道。一旦将森本研究公款用于消費享樂的物證被推翻,那麽第一項貪污事實就有極大的可能性會産生動搖。
今天的辯護。
既是爲森本脫罪,也更是給大學方面一個警告。
想要把全部追責都推到森本的頭上,這是不可能的。
自己是真想看看,産研合辦企業背後的大魚究竟會是誰?
北原靠在椅背上,坐姿頗有些休閑的意味。
岩永看着北原這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内心怒火又不得更多了幾分。然而……然而,卻又偏生沒辦法發作出來。
旁邊的千賀子檢察官,臉色已經變得慘白起來。她的臉色之所以難看,是因爲當初建議把這幾套商務西裝也當做貪污物證呈交給法庭的是她。因爲她覺得這些個人化的服飾,更加能證明森本貪污的主觀故意。
“抱……抱歉,岩永檢察官。”千賀子的聲音顫抖道。
岩永陰沉着臉,“勝敗乃兵家常事,不要在乎一城一池的得失。隻要穩紮穩打,步步爲營,我們就不會輸。對方要想徹底脫罪,是天方夜譚,癡人說夢!”
就在這時,一直在被告森本旁邊的兩位法警,其中一位頗有些面露難色地站了起來,主動發言打斷了庭審,“裁……裁判長,現在的時間是不是有一點太晚了。”
這位法警指了指牆上的挂鍾。
這場庭已經開到了晚上8點10分。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吃晚飯,都不由自主地沉浸在了這場交鋒極爲激烈的庭審之中。
“裁判長。京都拘置所的還押時間是9點以前,我們必須要将嫌疑人押回去了。”法警說道。
佐久間法官微微點了點頭,随即舉起法槌,宣布道:“森本貪污罪一案,第一次開庭結束,被告人還押拘置所!”
“咔!”
法槌砸響。
第一次庭審結束。
與往常法槌砸響,緊張感就會有所釋放的場面不同,法庭的現場仍然彌漫着極其緊張的情緒。在座的大學高層們紛紛眉頭緊鎖,有的低語打着電話,不知道在彙報着什麽,有的則不斷按着手機鍵盤,向着不知名的某個人傳送着信息。
今天這場庭審向着在場的學校人士們發出了一個極其不妙的信号:
暴風雨就要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