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點26分。
京都拘置所的冰冷鐵門緩緩開啓,能從這座看守所取得保釋的人并不多見,以至于崗亭内的警察頓時都頗爲警惕地盯着四周。那黑色大長閘門,在打開了約半米之後,便停止移動。不到幾分鍾的時間内,一個穿着灰色西服的男子,拎着公文包從中走出。
經過京都警方批準,北原的刑事強制措施正式變更爲取保候審。
北原擡起手腕,看了看表,随後又擡頭望了望有些灰蒙蒙的天空。自己這段時間是被迫要停留在京都了。不過也正好,就趁着這個機會,把江藤給連根給挖了出來。
給我設計了這麽大的一個坑。
江藤,這些賬,我是會從頭到尾,慢慢地一筆一筆和你算清楚的。
北原捏起了自己的手指關節,傳來清脆的彈響聲,目光中露出慎人的寒光。
京都大學,是非動不可了。
拘置所外面的街道上正站着三個人影,分别是宮川、下川、還有廣濑。見到北原從鐵門中走出,三個人立刻快步迎上。
“北原律師,你還好吧。”下川關心道,“我聽宮川律師,你被卷入了一起刑事案件,被人栽贓嫁禍。我的事情……我的事情,還讓你在這種時候,分心了。實在太過意不去。”
“下川老師,說話客氣了。我這邊雖說出了一點小意外。不過現在人身自由,已經基本恢複。”北原微笑道,“現在,我們已經可以開始反擊了。宮川,你那邊的文件準備好了嗎?”
宮川點了點頭,從她的手提包内,拿出了一個文件袋,抽出了兩張紙。
一張是民事起訴狀。
還有另外一張則是訴前禁令。
兩張法律文件上已經蓋上了下川的簽章。
子彈已經上膛完畢,穿着灰色西裝的男子嘴角微微翹起,露出滿意的表情。
就在這一天,這個剛剛從看守所走出的男子,趕到京都左京區地方裁判所,向立案庭正式呈交上述文件。立案庭法官當場出具上述接收材料證明,并蓋上裁判所的印章。兩枚瞄準京都大學的兇狠子彈,已經射出。
此刻,京都大學的校園内一切活動仍在正常進行。階梯教室内,坐滿了本科學生正聽着台上老師的講課。誰都沒能想到,這座悠悠的東洋最高學府,即将陷入一場前所未有的巨大風波之中。這場風波的發端,就從這個下午,從藤村的古籍點校抄襲案開始……
……
……
……
數日後,下午3點,大阪市港區,大阪文化館。
文化館屹立在海灣的岸邊,樓下不到200米的距離,便是港口,可以直接眺望到一艘艘巨大的貨輪。在外圍的樓體上,懸挂着數幅長達數米的巨大條幅,在海風的微微吹拂下,如同海浪一般,輕輕卷動。
條幅上面正印着數個大大的漢字“《東土巡遊遣唐記》座談會。”
在文化館三樓的一個講廳内,已經擠滿了聽衆。最後一排位置的後方,放置着一台又一台的攝像機。大阪各個電視台,還有東洋各地的電台記者代表,都坐在攝像機旁,準備着節目的錄制。
講台上正坐着四個人,其中一位正是藤村。
中間一位笑容可掬的女主持人,拿着話筒開口道:“歡迎各位來參加今天《東土巡遊遣唐記》的座談會。文化館今天特别榮幸,邀請到了該書的點校者京都大學藤村嘉代教授,爲我們舉辦這樣一場的介紹會。讓我們歡迎藤村教授!”
話音落下,講廳内響起熱烈的掌聲,一些記者在講台的邊緣,舉起相機抓拍,閃光燈接連不斷地響起。
藤村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微微欠身,雙手合十,表示出對底下聽衆熱情的感謝。他看着台下熱鬧非凡的場景,頓時生出了一些感慨。
生活仿佛又回到了正常的軌道。
紀律聆訊會之後,下川那邊就沒有動靜了。
關于對自己的抄襲控訴似乎按下了暫停鍵。
那位所謂的北原律師,也被京都警察抓了起來。
一切的一切,都是這麽順利。
主持人随後又介紹了旁邊兩位來自大阪大學、大阪市立大學的學者嘉賓後,露出了神秘的表情,開口道:“《東土巡遊遣唐記》的點校出版,具有極高的史學價值。一經出版則收到了全球五百多間大學的采購邀約。坐在講廳落地窗旁邊的聽衆們,你們此時就可以看到《東土巡遊遣唐記》正即将通過大阪港口的海運,發往世界各地。”
不少聽衆聞言立刻站了起來,望着距離文化館不遠處的港口。隻見得在港口停泊的一艘巨型貨輪旁,一個又一個的箱子放在旁邊的空地上,港口作業人員正在做最後的确認。旁邊數個記者舉着攝像機,記錄着《東土巡遊遣唐記》即将起運的這一幕。
藤村聽着主持人的介紹,臉上的笑容,不由得又濃郁了幾分。以目前《東土巡遊遣唐記》獲得的關注來看,自己的學術聲望将會再度邁上一個新的台階。如不出意外,往後幾個月,将會有諸多漢學研究的大學争先恐後地邀請自己前往舉辦研讨會。
這種如若衆星捧月一般的感覺,實在太過美妙了。
“藤村教授。在開始正式的介紹這本古籍面前,能先爲我們講一講您點校這本古籍以來的曆程嗎?”旁邊的女主人笑道。
“好的,沒問題。主持人。”藤村微微點頭,笑道,“我先講一講在點校過程中的感受吧。在點檢《東土巡遊遣唐記》的過程中,我的最大感受就是孤寂。”
“孤寂?”女主人故作驚訝狀,一步一步引導着場内的氛圍,“沒想到藤村教授的感受竟然會是孤寂。能爲我們詳細講一講嗎?”
藤村拿着茶杯,抿了一口,“古籍的點校是一個艱辛的過程。在這個過程裏,是與已經塵封在曆史的故紙堆在進行對話。其中,古籍的原始版本往往存在很多殘破、辨認不清的情況。因此,我隻能每日往返奔波往返檔案館與特藏室之間。我記得在點校這部著作的時間裏,試過好幾個月,沒有同人一起吃過午餐。”
“沒想到做研究,竟然也是一個體力活,需要不斷奔波在檔案館之間。”旁邊的女主持人捧場道。
藤村微微點了點頭,“所以,我告訴在場年輕人一個道理。做人做事,一定要耐住寂寞。要甘于坐冷闆凳,才能夠守得雲開見月明。尤其是我們當下這個社會,在現代化的消費主義沖擊下,變得愈發浮躁。而人心越是浮動,我們就越要沉下心來。”
講着講着,藤村漸漸地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口中不斷蹦出許多的大道理。他享受這種說教的感覺,這種如同布教般,受到信徒崇拜的快感。
不知過了多久,藤村感到了有些口渴,拿起小圓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擡頭看向場内的觀衆情況,他不由得微微一愣。
卻見講廳右側落地玻璃窗處,有着一小群聽衆直接離開了座位,站在那裏,指指點點,不知道在竊竊私語些什麽,他們眼睛看去的方向,像是望着方才港口裝運《東土巡遊遣唐記》的地方。這一幕又激起了其他聽者的好奇心,不斷有人從座位上站起來,加入圍觀的人群。
畢竟,台上的人在說話,而底下的人自顧自地站起來,在一邊幹着其他的事情,對于講者而言,是一樁不禮貌的行爲。
女主持人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對着衣領處一個不起眼的小型呼講機說道,“麻煩,叫人進來維持一下秩序。現場的觀衆不知道在幹些什麽,都聚到了落地窗旁,似乎在看剛才的那艘大貨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