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午,9點。
東京千代田區,大手町塔。
大手町塔是一座高38層的摩天大樓,距離皇居不到600米的距離。樓體之上,一條條黑色的裝飾豎片猶如紮帶一般将整座大樓捆起,襯上深藍色的辦公玻璃窗,整座巍峨大樓散發着一股壓迫感極強的氣息。
瑞穗銀行的總部,就位于大手町塔之内。
大樓,第二十九層,會議室外是一條寬闊的明亮走廊,米色的地闆向遠處延伸,展示着現代極簡風格的裝修藝術。門口處擺着一張椅子,島田正坐在上面,拿着一個文件夾,他已經感到心跳在逐漸加速了。
在銀行極其嚴苛的等級制度面前,總行就是近乎不可高攀的天上神殿。平時隻能在支行耳聞的鼎鼎有名的大人物們,在走入總行之後,卻都能夠親眼見到,這是一種無與倫比的沖擊力。
而接下來,自己就是要接受這樣大人物們的盤問。
島田翻動着手上的資料,浏覽此前銀行發送給自己關于調查會的郵件。
今天的總行調查會,由合規總監相澤仁史親自操刀。
相澤是瑞穗銀行内的一個傳奇。他本身是東洋金融廳下設的監管會人員,具有多年監管銀行業的經驗。後辭去官身,選擇成爲了一名律師,再到後來幾經輾轉,最終加入瑞穗銀行合規部,升任至總監。十五年前,瑞穗銀行曾因一度違反西洋國家的海外反洗錢法案,面臨巨額罰款。
正是當時的相澤挺身而出,與西洋行政官員反複展開談判,最終達成了行政和解協議。天價罰款被削去近三分之二,挽救了瑞穗銀行的海外業務。
接下來,自己就會面臨相澤這樣的大人物。島田的手在微微抖動,自己能否留在東京,就看今日一戰。
“咔嚓”一聲,會議室的房門被打開,一位行政秘書探頭出來,看着島田,“調查會已經準備就緒。島田先生可以入内。”
島田坐在位置上,深深呼吸了一口氣,借着手機屏幕的反光,又調整了一下自己的領帶和着裝,随後微微挺起胸膛,走入會議室之内。
走入房内,明亮的燈光,有些刺眼。隻見得會議室的遠處放着一張橫排的大長桌,上面整整坐了十五個人。在位置的正中間,是一個五十來歲的男子,他頭發已經有些蒼白,在會議室燈光的照射下,并不能很清楚地看到他的面龐,然而,僅僅隻是他坐在那裏的姿态,便已隐隐散發着一股威嚴。這正中間男子的桌上牌子正寫着四個漢字“相澤仁史”。
在會議室的左邊,也排列着一行行椅子,上面同樣坐着來自總行的大人物。平時,隻能在網站上見到董事、監事、各部門的總監,在此刻竟也列席了這個調查會。
島田微微咽了一下口水,步履之間頗有些慌亂地走到了會議室正中間的椅子之上。他實在沒有想到這次調查會的規格居然如此之高,握着文件袋的手不由得捏得更緊了。
合規總監相澤輕咳一聲,端正身子,正式宣布道:
“被調查人已經抵達現場。依照瑞穗銀行内部合規調查事項準則,即員工手冊第七章甲部。對于涉及公司合規事宜,員工具有如實報告的義務。公司有權利對員工的違規行爲進行事實調查,員工有義務予以配合。上述銀行内部規章制度,已進行公示,并經過合法程序予以通過,對員工具有拘束力。”
“按照上述規章,瑞穗銀行總行就新宿區支行副行長島田佑介涉嫌内部違規事宜,組成調查班,由合規總監即本人相澤仁史擔任組長。”
“現在,合規内部調查正式開始。”
相澤擡起頭來,看着坐在會議室正中間的那個人影,“島田。近日以來,我們接到有關你在新宿區支行任職期間違規事宜的報告。本次調查會,第一階段,我們将出示關于你違規事宜的事實證據。你需如實向銀行反映情況。下面将由分行行長高松彙報有關情況。”
高松的名字傳來,島田的眼睛不由得睜大了幾分。竟然……竟然是高松?!難道自己這次被調查,就是因爲他向總行的人事部和合規部打了舉報信?!
隻聽得一陣“咔、咔、咔”的皮鞋聲響起。卻見從會議室的側方走入一個戴着金絲眼鏡的男子,他以一種嘲諷的眼神看着會場中間的島田,嘴角不自覺地翹起,像是因爲手中握有了能判處島田職業生涯死刑的權柄而得意不已。
來者正是東京都分行行長高松。
高松向會場中的相澤鞠下一躬,臉上挂着谄媚的笑容,随即轉頭看着島田,厲聲道:
“在總行宣布即将展開全國巡查後。我們東京都分行率先相應總行要求,展開自查自糾活動。在自查之中,我們發現了新宿區支行副行長存在重大違規事項。第一個違規事項,是東山會社信用證項目。”
高松按下手中的遙控器,會議室中的幻燈片頓時打出了相關了表格資料,他繼續說道,“在東山會社信用證項目中,島田爲一己之私,在貸款審批資料未有齊全的情況,貿然批出信用證,導緻我行面臨無法回收高達5億円的債權,是重大失職。”
“在對相關項目的文件抽查中,我們發現該授信業務竟然缺了整整13份盡職調查所需的文件。具體包括元仁15年企業的現金流量表、元仁16年的現金流量表、元仁17年的現金流量表,元仁15年的資産負債表,六份國際進口合同原件的掃描件,銅料付款發票,賣家的裝船提單。”
“在缺失如此衆多的重要文件之下,島田居然向東山會社批出信用證,這在銀行體系内簡直是聞所未聞!完全是重大失職!”
高松踏前一步,仿佛享受着把面前男子緩緩絞死的過程,“并且東山會社事發之後。島田人爲操縱授信項目的不良等級,企圖遮蓋壞賬事實,已經達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在此,我請求總行對島田做出嚴肅處分!”
島田雙手按着膝蓋,實在忍受不住高松這連珠炮彈式的攻擊,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相澤總監!高松完全是颠倒事實!”
“元仁16年。當時瑞穗銀行正在主攻國際貿易進出口的融資業務,每個支行背負的業績指标壓力都很大。然而,當年我已超額完成指标。東山會社項目,本來我是不接的。正是東京都的分行行長高松,把這個項目推給了我,讓我接手。是在他的再三要求之下,才批出了信用證!”
“高松現在是在惡意栽贓陷害,請總行明察事實!”
高松聽到島田的辯駁,冷冷一笑,“當年,我體恤各支行的業績指标壓力,故引薦了一些項目給下轄23區支行。其中,我沒有對項目的可靠性做出任何保證。是否接受,由你們各自裁量決定,怎麽就變成了是我在強迫?!”
“而且,說話要有證據!證據!”高松拍着側方講台的桌子,“你口口聲說,這個項目是分行強迫要求你幹的。證據呢?證據呢?!”
島田沉默,沒有開口,緊緊握着拳頭。東山會社項目是當時高松口頭要求的。高松把他叫到辦公室内整整談了将近三個小時,才讓自己接下了這個項目。
然而,這一切都沒有留下書面證據,全部都是口頭的。
在審批文件上,的确隻有自己的名字。
高松見到島田沒有說話,臉上的笑容不由得更加猖狂,轉過頭來看着相澤,“總監。島田在調查會的态度何其惡劣!還想倒打一耙,将責任推卸到上級。不嚴懲,不足以正風氣!”
高松咄咄逼人的話語回蕩在會議室内。
鋒利的屠刀舉向了島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