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下午,将軍大酒店,五樓會所。
在明亮的會所餐廳内,一排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面的美景盡收眼底。其中樓底下正好就是綠茵球場。此刻,整個會所餐廳内已被清空,典雅的木制屏風将餐廳給遮擋起來,圍出了一塊私人區域。平時放在貴客接待室的紅木椅子,也罕見地搬了出來。
在這塊區域内,十位帶着太陽帽,手中拿着球槌的年輕少女坐在椅子上,旁邊,還有一位身材看起來頗爲健碩的中年男子也坐在她們身邊。另外還有一對男女則站在落地窗處,他們的西服上佩帶着天平葵花章。
酒店服務員不知道這群人究竟是何來頭,他們唯一确定的,就是這群人應該很重要。許多在場的員工從來沒見過這番隆重招待客人的景象,哪怕是酒店開業的第一天,現場雲集了東京新宿區衆多有頭有臉的人物之時,也沒見到酒店擺出這幅場面來款待來賓。
幾個酒店員工小心翼翼地端上了兩盤冰激淩,放在了那些少女面前。将軍大酒店招牌甜點便是特制的冰激淩。那些少女似乎像是剛從球場訓練完,臉上還挂着汗珠,縱然季節還是冬天,她們倒也毫不客氣地拿着小鐵勺扒拉起來。
……
此刻,龜三郎坐在酒店頂層的董事長辦公室内,神情頗有些木然地看着牆壁,仿佛陷入了呆滞的狀态。他實在沒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會落到今天這般田地。居然……居然要向一群自己根本看不上的粗鄙之人賠禮道歉。
旁邊的書櫃玻璃倒映出這位董事長的影子,他似乎一夜沒有睡好,眼睛布滿血絲,頭發頗有些淩亂,竟隐隐散發着一股失魂落魄之感。
“哐、哐、哐。”輕輕的敲門聲響起,門外傳來法務總監渡邊的聲音,“董事長,他們已經到了。”
“好的,我知道了。”龜三郎吐了口氣,慢慢地站了起來,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領帶,随後打開辦公室的房門,如同即将上行刑場的囚犯一般。
穿過走廊,按下電梯按鈕,來酒店的五樓。在路上經過時,酒店員工都頗爲惶恐地同董事長打着招呼。龜三郎隻覺得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以至于産生了一種不真實感。從最早的西洋留學歲月,再到自己接班時血洗管理層。曾經意氣風發的自己,如今在接下來的十幾分鍾内,就要向他人道歉。
自己……自己究竟是如何,走到了今天的這一步。
仔細回想起來。
自己的每一步都沒有錯。
如果……如果不是那位先生的壓力,自己又何至于會遭受這樣的恥辱。
拖着沉重的步伐,龜三郎終于來到了五樓會所餐廳的外面。這位酒店集團的主人,靜靜地站在餐廳門口,像是等待着什麽奇迹的發生。然而,在冰冷的現實裏,并不會有這樣的天降使者。在站立了五分鍾的之後,這位酒店主人再度深吸了一口氣,仿佛下了極其重大的決心一般,才邁開步子走入了會所餐廳。
在走進會所的瞬間,落地玻璃窗外的陽光頗有些刺眼,龜三郎竟一時之間,睜不開眼睛。直到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已經走到了這個小型會場的中央。
中間擺着一張桌子,上面放了一張已經确定完畢内容的和解協議。
旁邊則站着古美門和真知子。
再往後,一個中年男子和十個穿着運動服的少女。
想必那就是球場的主人高井和他的門球隊了吧,龜三郎内心想道。接着他的目光又重新落在了中間的那張桌子上,在古美門和真知子旁邊,還站着一對年輕男女。
這對年輕男女與古美門、真知子相對而立。他們胸口處同樣佩戴着天平葵花章。顯然,他們就是代表高井的原告律師。其中,那年輕男子樣貌頗爲俊秀,站在那處散發出的威嚴氣場,竟與古美門不相上下。
龜三郎作爲酒店集團的主人,這些年來,自然是識人無數,他一眼就看出了對面那位年輕的原告律師絕非凡人。但饒是如此,他不由得還是錯愕了一下,似乎沒有預料就是這樣的一個年輕人,把自己逼得如此狼狽,竟然還能夠翻雲覆手,将酒店的銀行賬号給查封了。
不甘心。
實在是不甘心。
然而,腦中一回閃過那位國會秘書的警告,再想到得罪那位權勢滔天的議員先生的恐怖下場,龜三郎還是怕了。哪怕此刻,再情不願,心不甘,也必須把自己的膝蓋給按下去。
在經過了一番同律師的簡短交談後,龜三郎朝着高井、還有那十個門球隊員走了過去。
“咔、咔、咔。”皮鞋聲在此刻顯得頗爲刺耳,回蕩在寬闊的會所餐廳之内。
龜三郎的呼吸已經有些紊亂,身體搖搖晃晃地來到了門球隊的面前,他微微深吸了一口氣,心中反複默念着等等将要說出來的道歉台詞,随即他閉上了眼睛,漸漸地脖子微彎,低下了頭。
“有道歉的時候,閉着眼睛的這種态度嗎!”高井碩大的二頭肌一鼓,猛地拍下桌子,臉上露出不滿的表情,大聲說道。
龜三郎整個人立刻被吓一大跳,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平常那睥睨衆人的狂傲之氣,徹底消失不再。他有些惶恐地擡起了頭,面部頗爲顫抖地看向前方。直到高井發出喊聲的這一刻,他才真正看清了面前衆人的模樣。
門球隊的教練,還有身後十個門球隊隊員,整整十一道淩厲的目光落在龜三郎的身上,在這一刻,仿佛一個又一個的耳光扇在龜三郎的臉上。
龜三郎的心理防線刹那間如決堤的大壩垮掉一般,整個人徹底失去了表情的控制,張開了嘴,聲音顫抖地說道:
“對……對不起。高井教練,對……對不起。花田隊長,對不起。還有門球隊隊員們,廣濑、村田、小松、玉置、藤原、石川、栗本、野中、赤坂。實在對不起了……”
聲音之中,隐約帶了一點哭腔。
這個經營酒店集團的強人,竟似在抽泣。
下一秒,龜三郎的身影如同一座塌陷的大山,驟然一縮,膝蓋彎下,跪在了會所精緻的地毯上。他面如死灰,雙手緩緩擡起撐在了面前的地闆,整個身子逐漸的伏低,最終屈成了一團。
“對不起。球場的各位。因爲……因爲,我的一己私利……給你們帶來了這麽大的不便。我向你們鄭重的道歉。實在……實在是對不住了!”
此刻,會所餐廳外已經聚集着大量服務員,他們見到這一幕,紛紛都張大了嘴巴,像是見到了極其震撼的事情。雖然酒店的員工很少見到董事長,但是他們都知道各種苛刻的考勤規則、禮儀培訓都是那個強橫的酒店董事長制定出來的。沒……沒想到,這位董事長竟如同小孩一般,被對方呵斥,并且還彎腰下跪。
現場的法務團隊不斷驅趕着前來圍觀的酒店員工,然而,在會所餐廳門口彙聚的員工人流竟是越來越多。
北原看着這一幕,微微翹起了嘴角。他望着龜三郎的身影,卻品出了一些端倪。對方能夠這麽早服軟,還是有些超乎他的想象的。從方才那位龜三郎的身影來看,他似乎是因爲在恐懼着某些事情的發生,而選擇了屈身道歉。
然而,北原卻有點想不通,究竟是什麽,能夠讓一家上市公司的董事長如此害怕。不過嘛,這無所謂。隻要最後的結果達到就行,北原聳着肩膀,笑了笑。
伏跪過後,龜三郎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到了中間的那張桌子,方才道歉的場面,像是經曆了一場漫長的噩夢。他從手中拿出了個人的印章,還有公司的公章,準備在那張和解協議蓋下。
先在印泥上蓋了一下,龜三郎握着公章,正要在和解協議蓋下公司的大章時,驟然之間,口袋内傳來一陣震動。
手機響了。
龜三郎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立刻拿出了電話,看着屏幕。
卻見屏幕上顯示着一個來電,來電者的姓名正是:
國會秘書黑澤山治。
龜三郎的眼睛微微睜大,有些不敢相信那位秘書會在此刻給他來電。
綠茵球場外的大樹随着微風輕輕搖擺,在赤木酒店與綠茵球場即将達成和解的一刹那,仿佛有變故即将發生,本來将要确定的局面,再度暗流洶湧起來,海平線的遠處似掀起一陣若隐若現的波瀾。衆人隻見得龜三郎又道了聲抱歉,說是要接一個緊急電話,便暫時出去了。
北原靠在落地玻璃窗旁,靜靜地注視着龜三郎離去的身影,不知爲何,他本能地覺得那個電話竟有一絲詭異。在這一瞬間,他的腦海中浮現了一句古漢文:
樹欲靜而風不止。
(先兩更,7号争取一波爆更完,結束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