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事長辦公室裏,龜三郎繼續大發着對那個綠茵球場的牢騷,從他口中噴出的唾沫星子不斷飛出,濺在地毯上,他似乎越說越激動,整個人手上開始比劃着動作,逐漸手舞足蹈起來,似乎才足以發洩他心中的不滿。
龜三郎的鼻子抽動了一下,哼出一口氣:“還真是有些煩人。聽說啊,那裏還是一支殘疾人組成的門球隊。這幫人天天在将軍大酒店旁打門球,豈不是在詛咒我的酒店事業也像殘兵敗将一樣?!這幫人,看得真的就是衰!”
真知子聽到龜三郎的這個話語,兩道彎眉忍不住皺了起來,那張美麗的面龐,像是僵了一下,漂亮的面部曲線似乎在隐隐震顫。
過分。
這番話太過分了。
他怎麽能夠這樣說别人。
真知子知道目前球場的門球隊已經取得了參與世界錦标賽的資格,正在爲之努力備戰。而龜三郎,他憑什麽用着這種惡劣的話去羞辱别人。他憑什麽就這樣奪取他人賴以奮戰的訓練基地。
不做了。
我不想再做這個案件。
這樣一個念頭從真知子的腦海中浮現出來,并且這個念頭的聲音越來越大。耳邊像是有人在沉吟一般,真知子漸漸地聽不到辦公室内衆人談話的聲音,在這一刻她仿佛不像是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而是坐在那塊綠茵球場的草地上。
真知子眼神迷蒙了一下,呆呆地擡起頭,開口道:“我……”
她想說:我退出這個案件了。然而,“我”字剛說出口,真知子就感受到一道淩厲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那目光散發出來的寒意,像是一隻魔手,直接扼住了真知子的喉嚨,讓她無法說出接下來的話。
看向真知子的是古美門。
身旁的古美門像是已經猜到了她想要做什麽一般,冷冷地瞥向這位女助理。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眼眶周圍浮現了淡淡的魚尾紋,嘴唇則已抿起。古美門的表情依然淡定,但熟悉古美門的人都已知道,當他露出這幅表情時,就說明他内心已經在生氣了。
不是一般的生氣,是非常的生氣。
真知子看到古美門這幅表情,猛地一驚,頓時像是酒醒了一般。方才還直接想說出的話,卡在了喉嚨,自己仿佛變成了啞巴。
見到真知子止住了那幼稚的沖動,古美門才悠悠地轉過頭來。卻見他似也對方才龜三郎的話語有些不滿,隻聽得古美門的聲音冰冷道:“赤木董事長,你知道這個世界上殘疾人的比例有多大嗎。”
問題一抛出,房間内的談話聲瞬間戛然而止。
衆人都有些好奇地望向這個将頭發梳得如奶油小生一般的律師。
龜三郎有些不明白爲什麽坐在沙發上的那個律師,突然朝他問出了這個問題,他輕輕地仰着頭笑道:“古美門律師,這能有多少。他們終究隻是微不足道的一個部分。”
“10%。”
古美門幽幽地說道,“殘疾人口的比例是10%,平均每10個人之中,隻有一個人是殘疾。”
龜三郎聽到這個數字,像是聽到什麽天荒夜譚的奇聞,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古美門律師,你也太會開玩笑了。10%,這怎麽可能。殘疾人口怎麽可能占我們總人口的10%。古美門律師,你要說的是真的話,那豈不是滿大街,我們都見到殘疾人,哈哈。”
龜三郎笑得愈來愈大聲,仿佛像在劇場内,看到滑稽的喜劇表演。
“我想真正的荒唐的不是這個數字。而是爲什麽我們滿大街都見不到殘疾人”。古美門微微側着頭,望向了落地窗外的景色。
漸漸地,笑聲停止。
辦公室裏的談話也停止了。
細細品味古美門的話語之後,一種無言的恐怖,籠罩在這個辦公室内。
在這一瞬間,像是一個幕布被扯了下來。
無比熟悉的日常裏,那街道上熱熱鬧鬧的場面,購物大廈裏的人來人往,餐廳裏的觥籌交錯,這些溫馨且舒适的日常,刹那之間被撕裂。
一旦注意到隐藏在日常中的荒唐之後,便再也無法直視過去以爲的正常。
是的,整整10%的人口,仿佛——消失了。
在日常生活中,幾乎見不到他們。
他們仿佛像是從未降臨到這個世界一般。
辦公室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安靜,隻剩下牆壁的時鍾在“滴答、滴答”轉動的聲音。
良久,池上坐在沙發,打破了沉默:“好了,繼續說正事吧。再來談談那塊綠茵球場的事情。”
……
……
……
三小時後,将軍大酒店的大堂走廊。
結束同龜三郎的會面之後,真知子感到整個人都松了一口氣,那個房間裏的氛圍,自己真的不想再面對。她擡頭看着面前古美門的背影,越來越不理解,爲什麽面前的這個男人,要接下這種肮髒的委托。
“古美門律師!”真知子喊住了那個男人,“我想知道古美門律師接下大将軍酒店委托的理由。”
古美門停下了腳步,緩緩轉過身來,冷淡地看着真知子,他那看着真知子的眼神猶如看着一個六歲小孩一般:“我之所以接下這個委托,是因爲你。”
因爲我?!真知子沒好氣地說道:“古美門律師,你别再開玩笑好了嗎。你接這個案件,不就是因爲錢多嗎。我看你,你就是掉到了錢眼裏可。不要扮作這假惺惺的模樣了。還說什麽是因爲我。這個案件和我有什麽關系?!”
“這個案件是給你彌補在島津地産日照權案件犯下錯誤的機會。”古美門面無表情地說道。
島津地産日照權糾紛。
聽到這幾個字的瞬間,真知子眼睛頓時睜大,後退了幾步,氣勢一下就癟了。
島津地産日照權事件,是真知子和古美門之前代理的一個案子。其起因主要在于島津地産建起了高層建築,遮擋了附近居民的日照采光,從而引發了糾紛。
真知子和古美門代理的正是島津地産一方。
而當時,真知子看不慣島津地産欺壓居民,背叛了她的客戶,給對方提了不利于己方的訴訟策略。
這就是當時真知子犯下的錯誤,她被古美門狠狠地罵了一個狗血臨頭。
“這起将軍大酒店的委托,是對你的一個試煉。”古美門将自己身上的領帶整理一下,“你看不慣赤木的董事長,對吧。但隻要你是他的律師,你就仍然必須全心全意爲他的利益而戰。”
“聽好了!黛!”古美門提高聲音道,“在接下來的鄰地通行權糾紛裏,我不會做出任何指示,哪怕開了庭,我也不會說一句話。接下來所有的工作都由你來完成,我要你自己一個人,親自用自己的雙手擊敗綠茵球場的兩位律師!”
“如果你做不到的話。”古美門擡起頭,看了看大堂的天花闆,“那就趕緊摘掉你的天平葵花章,早點收拾行裝,滾回你的家裏,繼續躺在床上,做着異想天開的白日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