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證人,你的職務?”
“G227段高速公路的養護中心局長。”
今西從被告席上走出,來到了中間的證人席旁,看着久野。兩人的眼神接觸獨特而微妙,猶如一連串的摩斯電碼,憑空發送,将各自心裏所想的,轉化成暗文,發送到對方的心裏。
“原告代理人于G227段公路養護中心拍攝的視頻你看過了嗎?”
“是的,我看過了。”話音落下,久野忽然身子微微抖動起來,眼睛刹那間竟有些泛紅,擡頭望向了審判席上的法官,有些激動道:“法官。事情絕對不是像視頻展現的那樣,他們遮蓋了事情的原貌。”
“好的。久野下面,我就涉案的視頻内容,向你發問。”今西說道,“視頻中拍攝到的樓房,請問是怎樣的樓房?是你們辦公場所,還是員工的住宿。”
仿佛受到過熟練的彩排一般,久野擡起頭,有條不紊地回應道:“是這樣的。我們的樓房其實是辦公和住宿一起兩用。白天辦公,晚上則直接在房内住宿。高速公路嘛。建造在荒山野嶺的,要憑空多建出專門的員工宿舍成本很大。所以,我們的樓房都是辦公和住宿兩用。但是,我們有獨立的接待室。那段視頻的地點,沒有拍攝我們外部的接待室,直接進入了我們的員工區域内部拍攝。”
“哦?”今西故意做出驚訝狀,猶如在地底發現了什麽寶藏一般,身子微微前傾:“也就是說。拍攝的地方,不僅僅隻是辦公地點,還是你們生活居住的地點”
“是的,也就是因爲這樣,所以房内會看起來有些淩亂,有吃用的一些東西。但是居住的地方,不可避免地會帶有些生活痕迹。”久野加重了語氣,放大音量,以便審判席上的法官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爲什麽你要喝酒。”今西眼睛微咪起來。
視頻中的喝酒舉止算是其中一個核心點。
身爲公路養護員工,居然喝酒,如何也是太說不過去。
如果養護員工喝酒,還怎麽值班。
久野輕咳嗽一聲說道:“那一天,其實我正在休假。視頻中其他五個在桌上吃飯的同事,也正在休假。我的好同事戶田,他最近的女兒訂婚了,非常高興。所以,我們休假的同事,聚在了一起,開了幾瓶啤酒慶祝一番。當時,我們是正在休假之中,這一點有公司可以提供的休假證明作證。”
“也就是說,視頻裏看起那有些淩亂的一幕和喝酒的事情,其實都并非代表川本高速養護中心的全貌?”
“是的。”久野微微挺直胸膛。
今西轉頭面向法庭,“裁判長。關于視頻中的屋内淩亂和久野喝酒的事情。從剛才的證人證言可以看出。第一,由于拍攝的樓房對象,也用作員工住宿,出現聚餐現象十分正常。第二,關于片段中的飲酒問題。的确,作爲公路養護中心的負責人飲酒的确極不合适。但請法庭考慮到當時證人久野已在休假的事實。”
今西停頓了一下,抿了抿有些幹燥的嘴唇,繼續說道:“既然證人處于休假,其已暫時性脫離工作崗位,不受有關工作規章的拘束。隻是因爲飲酒地點在單位内部而産生不妥。雖然具有違規情形,但是情節輕微,請法庭體察。”
裁判席上的熊谷法官微微點頭,示意今西接着往下繼續詢問證人。
宮川不自覺地捏緊了筆。在父親對證人的發問之下,仿佛視頻内房屋一片混亂和久野喝酒的問題,都變得情有可原起來,變成了細枝末節、無傷大雅的問題。
但是父親再如何厲害,這段視頻中久野倒簽巡查表的動作,無論如何也否認不了的。
今西回過身來,看着久野,繼續問道:“下面,我來問你,關于視頻中你和須田對話的問題。”
證人發問,終于來到了最關鍵的環節。
北原和宮川提交的視頻片段裏,最具有殺傷力莫過于久野拒絕須田的巡查要求。
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這幾乎等同于渎職的直接證明。
公然拒絕巡查,無異于是直接違反了國家标準對公路每日進行不少于一次巡查的規定。
“視頻裏,你拒絕了須田關于巡查的要求。請問,你們所說的巡查,是指公路巡查嗎?”
今西的問題,像是激起了某種回聲一般,刹那揭開了那段視頻一個未有人注意到的盲點。今西猶如一個站在舞台上的魔術師,緩緩撥開披在箱子上的黑布,本該空無一物的箱子,驟然之間晃動起來,“撲騰”一聲,飛出一群白鴿。
聽到父親問話的瞬間,宮川睜大了眼睛。父親的話要表達什麽意思?難道他想否認段視頻中談論到的“巡查”,不是公路巡查?!下一秒,宮川覺察到這個可能性,猛地也被點醒,發現了他們提交視頻的确存在這個弱點。視頻内的确隻有“巡查”一詞,卻自始至終爲提及究竟是什麽巡查。
宮川仿佛看到了面前有一把尖刀,面對着盔甲保護重重的騎士,卻直接猛地紮入關節的微薄縫隙之中。
證人席上的久野聽到這個問題,猶如獲得來自将軍的指示,進攻的号角被奮力吹響,立刻高聲說道:“法官,在這件事情上我的确做錯了。但是,法官請一定要注意,視頻裏須田說的巡查,并不是指公路巡查。公路巡查,我們必須每天都做,不能,也不敢不做。”
久野的話如同掀起一陣狂風驟雨。
上次旁聽過庭審、看過這段視頻的市民在後面的座位上,臉色也忍不住産生了變化。這個證人詢問……真……真的做到了黑白颠倒。一段看似無懈可擊的視頻,轉瞬就暴露出了一個最大的破綻。
“須田講的巡查,其實是巡查公路外圍的野生動物情況。因爲G227段高速公路有一條僅有一車道的,靠近收費站的減速閘道上,由于當初建設問題,可能存在野生動物從此橫穿過的問題。因此,我們需要定期巡邏。”
“該條閘道靠近收費站,車輛大多已經減至很慢的速度,所以此前從未發生過事故。但是動物橫穿這個問題,自去年6月份起就已經得到了解決。公司加裝了新型的防護鐵網足足有三層之厚,野生動物已經不可能從橫穿此條閘道,因此對這條閘道的外圍巡邏已經沒有必要。”
“法官。視頻内我所指的巡查,即是指對這條閘道的巡查。我此前也向公司反饋過已無巡邏的必要,并得到了他們的口頭上的肯定答複。隻是因爲公司對待巡查這件事上,十分認真,任何巡查制度的變動,都需要嚴格審批,正式手續還沒辦下來。我在公司内部制度爲正式變更之前,擅自停止了巡查,我的确有錯。”
“法官,我願意接受任何處罰。”久野在證人席上,深深呼吸了一口氣,猛地彎腰,鞠了一個深深的躬。
今西站在證人席面前,以堅定無比的語氣說道:“法庭,證人詢問完畢。原告代理人提交的所謂錄制視頻,與公路巡查無關,與本案川本高速養護路面責任無關。其拍攝于養護中心員工内部區域,合法性存在疑問,其房屋用作員工宿舍,有侵犯隐私權之嫌疑,請求法庭對該段視頻的合法性與關聯性予以否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