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庭内所有的目光頓時都集中到了那位突然發言的被告律師身上。
旁聽席上川本高速的法務團隊正還沉浸在剛才小野田的抗辯被法院否認的失落情緒,緊接着看到今西律師居然親自出馬,不由得紛紛露出了振奮的神色,互相交頭接耳,小聲道:
“今西主任,親自下場了。”
“剛才對方能赢,估計隻是意外吧。”
“畢竟是法庭審理嘛,多多少少總會有些不确定性。”
“現在應該是無虞了。”
“看來今天就可以收工了。”
在旁聽席角落的丹羽原本也被法庭宣布決定的一刹那,感到有些喜悅和興奮。然而,随着川本高速律師的再度出馬,案子瞬間又仿佛回到了懸崖邊上,那搖搖欲墜的危險邊緣。丹羽輕輕咬着下唇,眉頭微皺,整個身子微微前傾,整個人像是已經沉浸在庭審的氛圍之中。
這就是上市公司律師團的水平嗎?
僅僅隻是案件剛開始,竟然就打得如此艱難,丹羽暗暗想道,不由得更加爲原告席上的那兩位律師捏了一把汗。
宮川坐在座位上,見到自己的父親出馬,要提出新的抗辯理由,頓時緊張了起來。不能後退,一定不能後退。宮川在内心給自己鼓勁道。
自己絕對不能再像上次在律所的談判一樣,一言不發。
一定要爲身邊的北原,分擔一些壓力。
今西在被告席站立着,風度沉穩,目光如炬,一位資深律師的風采展露無遺。今西張了張口,便聽得他有些冷峻的聲音說道:“裁判長。本案川本高速并非适格被告,請求合議庭以本案不符合起訴條件,将本案即時駁回!”
【被告适格抗辯】
【所謂被告适格抗辯,即是主張對方起訴的對象錯誤。例如,某日,你的朋友1,通過朋友2向你借錢。你将錢通過朋友2,轉給了朋友1。後,朋友1欠債未還,你至法院起訴。從法律上講,你對你的朋友1擁有債權請求權,應當至法院起訴朋友1。但如果在法院起訴時,你起訴的并非朋友1,而是朋友2,此時即構成被告不适格。因爲真正欠錢的對象是朋友1,而非朋友2。朋友2在這一過程僅是起到傳達介紹作用。此一例子,即屬于被告不适格】
今西的聲音冰冷得像是一把刀從鞘中抽出,抽出的刹那,仿佛寒光照射滿整個法庭,閃爍着令人膽寒的鋒利刀光。
“我希望裁判長留意到,”今西望着裁判席,表情有些輕松地說道,“本案的高速公路路段極其特殊。按照《公路法》《公路收取費用管理條例》,本案的G227段高速公路屬于特殊的‘還貸收費公路’,而非一般的經營性公路。”
今西的嘴角微微翹起,繼續解釋道,“所謂‘還貸收費公路’的意思,就是指相關地方市政廳向高速公路公司借款,修建公路,建成之後由市政廳收取費用,然後償還向高速公路公司的借款費用。即‘還貸收費公路’的真正所有者是地方市政廳,而非高速公路公司。”
“具體到本案而言。涉案的G227段高速公路橫跨東京與八王子市,系由八王子市的市政廳,向川本高速借款,随後修建而成,是市政廳所有。修成之後,由市政廳于閘口設立收費站收費,員工由川本高速通過勞務派遣的方式安排。閘口員工盡管屬于川本高速,但卻聽從市政廳指揮,管理。”
“而閘口所獲得的費用,用來償還對川本高速的借款。因此,本案之中,原告寺井與川本高速之間,不存在任何直接的法律關系。相反,對方真正與之有法律關系的,應當是八王子市的市政廳。川本高速隻是替市政廳收取使用道路的費用。對方所謂的有償使用合同,應當是在市政廳與寺井之間成立,而非川本高速與寺井之間。”
“因此,原告寺井應當起訴八王子市的市政廳,而非川本高速。本案屬于典型的被告不适格。請求裁判長,當庭駁回對方起訴!”
話音落下,一番幾乎無懈可擊的法律論述出現了。
這就是資深訴訟律師的可怕之處。
宮川的臉已經變得煞白了,桌面上的紙已經密密麻麻地記下來自己父親的發言。高速公路居然還細分爲“還貸收費公路”和“經營性公路”,這種細緻的劃分是宮川從來沒有想到過的。宮川從未想到過這種細緻的劃分,竟然會導緻公路的所有權主體不是川本高速,而是市政廳。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宮川發現她已經情不自禁地認同了父親的觀點:這個案件被告不适格。
原告席的桌面上堆滿着各種卷宗材料,各種棕色的檔案袋,透明的文件袋、一撂又一撂的A4紙擺放在上面。雖然看起來有些淩亂,但各處都貼上精心寫好的各種顔色的便簽紙,以便需要的時候,使用者能夠随時翻到。
宮川神色焦急,立刻在桌面上不斷地翻動着各種文件和材料,抽出文件袋的紙張,一時之間響起許多紙頁翻動的聲音,查找一切可以反擊她父親的材料。
然而,想要臨場反擊,這還是太難了。
收費公路分爲還貸收費公路和一般的經營性公路。
前者屬于市政廳所有,而後者才屬于企業私有。
這種對收費公路極其細緻的劃分,如果本身并非對高速公路業務非常熟悉的律師,甚至也很難注意到。今西擔任川本高速多年以來的法律顧問,也隻有這種經曆,恰恰讓他對高速公路的法律業務非常熟悉,以至于能夠提出這項極其獨特的抗辯。
小野田坐在被告席,看着今西的身影,聽着今西的論述,頓時心中又點燃起了希望。不愧是主任今西,這一番論述簡直打在了對方的七寸之上,直接命中要害。
雖然他的進攻失敗了,但是小野田的策略啓發了今西。
今西的這項抗辯的提出,小野田也是有一份功勞。
一想到這份功勞,小野田臉上不由得又綻放起笑容,方才還是有些慘白的臉色,頓時又恢複了血氣。
川本高速的法務團隊,聽完今西的論述,臉上都已經揚起了得意的微笑。
雖然這樣的戰鬥,對于對面的年輕律師來說,還是有些殘酷了。
不過嘛,沒辦法。
在資深律師面前,潰不成軍也很正常。
案件才剛起訴,就被當庭駁回,雖然丢臉,但畢竟對方也是上市公司,也算是交過手了。
這場戰鬥已經結束了。
從今西律師在被告席上站起來的那一刻就結束了。
整個法庭内,似乎還在隐隐回蕩今西的聲音。
剛才今西的提出的這項抗辯理由,仿佛已經成爲了川本高速的勝利宣言。
今西的律師團隊定下的目标便是今日開庭務必做到當庭駁回對方起訴。
如今,今西真的要做到了。
審判席上的熊谷法官,沖着今西微微點了點頭,像是對這一番精湛的法律論述感到認可的樣子,接着又望向了原告席位上的那兩位年輕律師:“原告方對被告的這項抗辯的理由,有何回應。”
順着法官的聲音,庭上的所有目光都落在了原告席上,那個叫做北原的年輕律師。
像是有聚焦燈打在了那位年輕的男律師一般。
讓人情不自禁地都把注意力放在了這位男律師上。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逐漸成爲了這場庭審的中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