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種情況下,竹澤和朝倉彥決定讓千田出庭作證。當日對美希子的調查是借用生物研究大樓内的教室進行的。在場有零零散散幾個學生在自習。他們也全程聽到了美希子被問話的過程。而千田——這位美希子的師妹,同樣也是當時的在場人士之一。
聽到要傳召千田出庭,北原已經微微皺起了眉頭。之前和美希子會晤的時候,美希子就已經簡要地說過她和千田之間的積怨。這位一進入生物系就馬上成爲“大紅人”的學妹千田,不知道爲什麽是處處看美希子不順眼。這樣一來,事情可就有些不好辦了。
“反對!”宮川站了起來,看向審判席,“裁判長!按照民事訴訟法的規定,證人出庭作證需要經過當事人申請。我們事前沒有收到過被告律師提交的證人出庭申請書。我們無法就千田是否出庭發表意見。對于千田的出庭,我們認爲違反了民事訴訟法的程序。”
“哦——?是嗎。”朝倉彥冷笑一聲,“原告代理人似乎還忘記了。民事訴訟法中證人出庭,既可以由當事人申請,也可以由法院依職權追加。我們之前已經同本案的合議庭進行了溝通。合議庭認爲從查明事實的角度而言,确有必要讓證人出庭作證。所以千田的出庭,并非我們申請,而是法院主動行使職權,傳召證人出庭。”
和……和法官溝通,直接繞開了我們……。宮川聽着朝倉彥的話語,眼睛已經張大。内心的情感複雜得無以言表。一般來說,在證人出庭這件事上,法院是不會主動行使職權傳召證人的。即使要這樣做,法院一般情況下也會詢問雙方代理律師的意見,不會有這種直接繞過一方的情況。
過分。
真的太過分了。
宮川擡頭看了看對面的被告席,又望了望審判席。是的,法官是京都大學畢業的。代理律師也是京都大學的教授。像這種民事訴訟法的灰色地帶,他們要聚在一起,繞開己方簡直太過容易了。
朝倉彥這種大學者,在法庭上公然撒謊。
然而,現在還要……還要在玩弄這種手段。
“這個問題不需要争論。”川田法官開口制止了宮川,“從本案的事實查明來看,千田作爲證人出庭,有利于查清當時發生的情況。”
“可是!”宮川的話語還沒有說話,便聽地“咔”一聲。
法庭的大門緩緩打開,外面的光線頓時照射進來。
陽光本不猛烈,然而這突然照射,卻不得不令法庭的人都眯了眯眼。
光線之中,一個人影出現。
人影慢慢步入法庭之中。
卻見一位留着烏黑頭發的女生走了進來。她的相貌看起來非常文靜,像是從小就認真學習的乖乖女生一樣。她的身上穿着白色的實驗服,像是醫生的白大褂一般。女生的臉上畫着淡淡的妝容。淡淡的粉底恰到好處,既體現了法庭這一場合的尊重,又将自身那種恬靜的氣質,愈發襯托了一分。
走進來的人,正是千田。
“姓名?”審判席上傳來川田法官的聲音。
“千田真優。”
“出生年月?”
“成平9年。”
“簡要介紹一下你的情況。”
“我是京都大學生物的一名在讀博士生。目前是博士二年級,專業方面是生物化學。導師是理學部的村木教授。”
“今天法庭傳召你就本案的相關案件事實作證。”川田法官接着開口道,“按照法律的相關規定,證人負有進行如實陳述的義務,不得作虛假陳述。同時,證人也具有免于遭受打擊報複,獲得司法機關保護的權利。證人的權利義務你清楚了嗎?”
“清楚。”
“按照民事訴訟法的規定,證人作證之前需要簽署保證書。請你簽署後宣讀。”
一旁的書記員随即抽出一張紙,走上前去。此時,千田已經站在法庭的中間,工作人員備好了一個高台,供她站在後面。那張保證書放在桌面之上,千田幾乎是沒有猶豫地,立刻就拿起了那支黑色的水筆,“唰”的一下簽了起來。在簽署完畢後,她還從實驗服的口袋中,拿出了一個個人的簽章,十分鄭重地蓋在了上面。
“我作爲本案的證人……”千田開口道,“保證向法庭如實提供證言。如有意作僞證,願負法律責任,特此保證!”
千田站在法庭之上,煞有介事地宣讀道。
然而,就在審判席上的法官在低頭看着材料的時候,千田低了低頭,像是有意側向了原告席,下一秒鍾,她的嘴角微微翹起。那張看起來本是文靜、乖巧的臉龐,在這一刹那頓時露出了一個含有着幾分得意、陰森,寒意的冷笑。
那翹起的嘴角,仿佛像是在赤裸裸地挑釁原告律師們——
是的,我是簽署了證人保證書——
是的,我是向法庭保證我說的都是真的——
可是,那個教室裏面,又沒有監控,什麽都沒有——
誰能夠知道我說的,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就算我說的是假的,又能怎麽樣--
一瞬之間,這位外表看起來文文靜靜的博士生,仿佛化身成爲殘忍的魔女,即将在法庭之上,把她的這位師姐親手埋葬,沉入海中。
千田選擇的角度極好,這個笑容恰隻有原告方的律師才能看到。法庭上的其他人都不能看見。
宮川注意到這個表情,不由得頓了頓,眼睛之中已經充滿了不可置信。
這位千田看來已經是被對方律師調教得非常好了。
先是朝倉彥。
後又是這個千田。
爲什麽,明明他們都是代表京都大學的人。
爲什麽,他們能夠不顧最起碼的道德約束,進行公然的撒謊。
難道這些從研究機構出來的學者,不是應該更加尊重事實嗎?!
北原此時則輕托着下巴,像是在思考的樣子,他沒有關注場上的這位千田,仿佛這位證人出庭的關鍵時刻,并不能夠引起他的注意。這位年輕男律師的眼中,似在盯着一個虛空的棋盤,腦中在推演着下一步的行棋。
“我開始就我所知道的事實,向法庭陳述。”千田的聲音響起道。
這位方才還露出陰冷笑容的女孩,頓時又收斂了表情,一切又與剛才無異。
法庭之上,一位披着羊皮的惡狼,開始了鑿鑿地證言陳述。
這起案件來到一個至關重要的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