證據失權制度。那位男律師抓住這一點朝竹澤發起了猛烈進攻,要否認那兩封刊稿信的證據資格。竹澤是沒有想到這位律師會這樣不顧一切地進攻。要這樣來否認這兩項證據有什麽意義?論文發表就算沒有這兩封刊稿信,也有其他的側面證據可以印證,這絕對是瘋了。
然而,面對這種赤膊的進攻,竹澤竟一時也有些反應不過來該如何辯駁。
因爲那位北原律師說得沒錯,的确兩個期刊的轉發郵件時間是在起訴之後,是大學爲了補強更多的法庭證據,而向法庭提交的。從證據失權制度來看,訴訟開始後,行使行政權力的機構,就不能夠再自行收集證據材料。這的确是法律的規定,沒有辦法反駁。
法庭之上,一些來自學校的大人物們眉頭微皺,隐約間有些不悅的神色露出。這起官司關注度之高,他們是自然不希望這場庭審之中,大學會出現任何一個纰漏,給對方抓住大做文章。京都大學光赢下這場官司還不行,必須要赢得徹徹底底才夠。
竹澤有些手忙腳亂地回道:“原告這樣适用法律的前提是這場訴訟本身就是一場行政訴訟,京都大學的撤銷學位決定就是在行使行政權力。否則,大學不應受行政訴訟法關于證據失權制度的束縛。”
話音剛落下。
北原随即踏前一步道,“那麽這樣說來,是否被告代理人認爲,隻要京都大學被認定爲是在行使行政權力,那麽剛才出示的兩項證據,即缺乏證據資格。”
這位男律師立刻緊随其後,窮追不舍。
又再度進行了逼問。
竹澤皺着眉頭,心情感到很是不悅。然而,偏偏卻又沒有辦法反駁這個年輕人的話語。這就像是剛剛烹饪完成的美味佳肴,卻發現調料加錯了。糟心,真是讓人感到遭心!
察覺到了竹澤的窘境,一直在閉目養神的朝倉彥微微睜開了眼睛。
隻是稍有所動作,這位行政法大權威便立刻形成了具有震懾性的氣場。
看來,這位大權威要下場了。
在場的衆人不由得也好奇起來,這位大權威究竟要怎樣駁斥這位年輕氣盛的律師。
隻聽得朝倉彥輕輕蔑笑了一聲,像是從未将對面的兩位代理人放在眼裏。他擡起頭來,緩緩地注視着面前北原的身影,随即說道,“原告代理人。證據失權制度好像不是這樣用的吧。”
一句簡簡單單的反問回響在法庭之内。
宮川聽到朝倉彥的話語,一時之間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證據失權制度不是這樣用的?那是要怎麽樣用?法律已經明明寫得很清楚了,一旦訴訟開始之後,行政機關就不能夠再收集證據了。這位教授還要怎樣反駁北原。
朝倉彥的鏡片,倒映出那個年輕男子的身影,開口道:“所謂證據失權制度,也就剛才原告所稱,在訴訟開始之後,被告即不得向第三人收集證據。但是,我想提請原告代理人注意,法律隻是禁止被告向第三人收集證據。但沒有禁止第三人主動提供證據。”
這個頗有些沙啞,透露着幾分狡黠的男聲上響起。
法律沒有禁止第三人主動提供證據。
這位行政法大權威的話語瞬間揭開了證據失權制度的中的一個盲點。
像是幕布驟然掀開之時,底下牢籠所裝着的鴿子全部消失不見。
看起來天衣無縫的嚴密法網,竟然這位行政法大權威的缪缪數語中,就出現一個巨大的漏洞。
隻聽得朝倉彥繼續說道,“裁判長。涉案兩份郵件系涉事期刊爲了嚴懲學術不端行爲,主動向京都大學轉發。這并非京都大學向涉事期刊進行收集證據。而是這些期刊自行向京都大學提供。據此,京都大學并未違反行政訴訟反中關于收集證據的禁止性規定。涉案所呈證據并非京都大學自行向案外第三人收集。”
是的。
行政訴訟法隻禁止了行政機關在訴訟開始後向第三人收集證據。
但并沒有禁止第三人向行政機關主動提供證據。
宮川已經微微張大了嘴巴,手中的筆掉在桌面,發出清脆的“咔”一聲,整個人的身子僵在了原地。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法條竟然能夠這樣來理解。法律之所以禁止行政機關在訴訟開始後進行證據,就是爲了督促行政機關依法行政。使其在隻有充分事實證據的情況下,才能作出相應的行政行爲。
然而,眼下朝倉彥隻是缪缪數語,竟然就将這個限制給完全避開。
竟然是以第三人主動向行政機關提供證據的方式來規避。
一種非常簡單、非常粗暴,卻又完美規避了法律限制的做法。
宮川徹底愣住了,她已經感到她對法律的理解已經被徹底颠覆了。竟然……竟然,這麽簡單就規避了法律對行政機關權力的限制。如果是這樣來理解法條,那麽行政訴訟法的證據失權制度還有什麽意義。在每一起行政訴訟中,行政機關豈不是都可以通過讓第三人提供證據的方式來規避?!
像是宏偉壯觀無比的水壩,在驟然之間發生了驚人的垮塌。
宮川還是不敢相信,這對于限制行政機關權力無比之重要的法條,竟這樣被規避了。
是的,如此之簡單就被規避了。
不敢相信。
絕對不敢相信!
宮川張了張嘴,想要說話,可是卻說不出一個字來。因爲……因爲正像朝倉彥所說的那樣——法律隻規定了禁止行政機關收集證據,但沒有禁止他人給行政機關提供證據。
朝倉彥依舊半眯着眼睛,神态輕松地坐回到了被告席上,這位學界的大權威展現出了其對于行政法領域驚人的熟悉程度。僅僅不過缪缪數語就将北原發起的反擊給防守下來,展現出了極其恐懼的實力。其反駁之角度,已經颠覆了衆多人對于法律的想象力。
法庭之上,像是有一度無法逾越的高牆,在刹那之間聳立起來。
那不可攀越之高度,讓人望之即産生退卻的念頭。
本以爲那是保護人民的高牆,可最終卻是特權者将百姓圈養起來的籬笆。
世界上最殘酷的事實,莫過于認清楚了這一點——牧人如牧羊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