訴訟時效——庭審剛一開啓,對面瞬間抓住這一點展開了猛烈進攻。訴訟時效可以說是一個案件的先決問題。如果起訴時已過了訴訟時效,那麽即便是大羅神仙在場也難以挽回被駁回的結局。然而,偏偏等北原與美希子相遇的時候,早已過去了大半時間,無法對過往的既成事實進行補救。
宮川咽了咽口水,随即站起來說道,“裁判長。本案并未經過訴訟時效。行政訴訟起算的時間點應當是自知道或應當知道具體行政行爲之日起算。盡管相關撤銷我當事人博士學位的決定是在去年九月份作出。但有關決定系在十一月初才正式送達我當事人。起算點應當以正式送達的時間點起算。”
竹澤聽到宮川的反駁,冷笑一聲,“盡管有關紙質文件的确是在十一月份才送達,但是早在學校作出決定之時,就已經将文件的電子形式通過郵箱傳輸給了原告。有關電子郵箱是原告美希子的校園郵箱。據此,原告早已知曉相關的決定内容。”
“被告代理人的觀點并不成立。”宮川迅速開口道,“原告一再要求京都大學公開作出其剝奪博士學位的有關依據材料。但是大學方面遲遲未有答複,直至今年3月始答複被告拒絕公開。此前基于對京都大學的信賴,我當事人故一直未采取法律行動。直至京都大學屢屢拒絕我當事人的合理要求,使我當事人察覺到這起有關撤銷學位的争議是有貓膩,是不公正、不合法的情況下做出的。基于此,美希子才對大學提起訴訟。”
“因此,訴訟時效的起算點,應當從今年3月份起算,而非去年9月。”宮川提高了聲音,有力地駁斥道。
聲音落下。
對面沒有即刻傳來駁斥的聲音。
是自己勝利了嗎?宮川擡眼望去被告席,然而卻見面前的竹澤仍然十分淡定地坐在被告席上,似乎沒有因爲宮川迅速地即場反駁而感到吃力。
隻見竹澤的臉上依舊挂着淡淡的冷笑,像是因爲場上極度之不平衡的實力而感到放松和嘲諷。
她擡起頭,看了旁邊的朝倉彥教授一眼。
朝倉彥微微笑了一下,緊接着一個的低沉,但卻具有一股隐隐力量的男聲響起,“宮川律師。法律好像不是這樣規定訴訟時效的起算點吧。”
這位頂級的行政法專家隻是簡單地一開口,刹那間,壓力頓時如同深海巨浪般即刻湧來,讓人透不過氣。
宮川愣在了原地,一時之間不知道朝倉彥要表達什麽意思。法律是怎麽規定的訴訟時效的起算點的?不就是自相對人知道或應當知道行政行爲作出之日嗎?爲什麽此刻朝倉彥竟問自己這樣一個十分之平凡的問題。
在這個世界上,水平愈是高深之人,其出手的外表往往卻愈是平凡。
原因在于大道往往至簡。
樸素的殺人技并不需要花哨的裝飾。
眼花缭亂隻會另出劍的速度更慢而不是更快。
在看似平凡的幾步之後,高手便已經設下棋局,将對手置于死地之中。
下一秒,朝倉彥開口道,“按照法律規定,行政訴訟的時效起算點是相對人知道或應當知道行政行爲作出之日,而不是相對人知道或應當知道行政行爲違法之日。而就在剛才,宮川律師混淆了這個至關重要的區别。”
“相對人是否注意到行政行爲違法,并不是行政訴訟時效的起算點。隻要相對人已了解到行政行爲之存在,那麽訴訟時間點即已開始起算。至于相對人是否知道有關行爲違反了法律,則在所不問。剛才宮川律師以原告向被告申請材料未得到公開答複,始注意到大學行爲可能存在違規違法情事爲由,主張才開始進行起算。但是這一點,根本不構成所謂的起算點。”
缪缪數語之間,朝倉彥立刻将宮川的攻勢給瓦解掉。
知道行政行爲的存在,與知道行政行爲違法。
這兩點,的确是不同的一點。
這位行政法的大權威刹那就将這一要害給點出。
這是已将行政法的學問做到了極爲精湛之處。
北原嘴角微微翹起,像是感受到面前被告席上那兩位人士的強大之處,而興緻愈發盎然。随即,北原從原告席上起身,“裁判長。撤銷博士學位一個行政行爲應當從整體來看。包括從今和4年9月最初作出決定開始,至今和5年3月最後确認爲止,整個撤銷學位的行政行爲才宣告完成。”
“撤銷博士學位這樣一個行政行爲的整體,彼此之間緊密相連,不可分割。京都大學在今和5年3月作出的答複,事實上是對去年9月份所作決定的最終确認。沒有最終确認,涉案的行政行爲就沒有正式生效。這一點,我們完全可以從美希子電子郵箱的終止時間來看出。”
這位年輕的男律師瞬間抓住一點展開反攻,隻聽北原繼續道,“美希子的校園郵箱恰恰是在3月份之後才終止的。這正好可以作證大學對美希子的處分措施,事實上在3月份才生效。因此,剝奪原告博士學位決定的真正作出時間應當是今和5年3月。”
“哦,是嗎。北原律師。”朝倉彥露出了頗有些得意的笑容,“涉案所謂剝奪博士學位的行爲作出的時間點是去年9月,這是不容置疑的事實。美希子在此後的行爲,隻是對該項行爲,進行大學内部的投訴。然而,根據《行政訴訟法》規定,隻有在當事人因自身以外的客觀原因未能起訴時,訴訟時效才得以中斷。”
“行政法不是民法。在民法裏,你隻需要向債務人催告就可以引起訴訟時效的重新起計。但是在行政法裏,進行投訴的舉動,是不會引起訴訟時效的中斷。”
朝倉彥的聲音,回響在法庭之内。
将那兩位年輕律師的反擊,如同紙張一樣撕得粉碎。
這位行政法大權威的學識在法庭之上展示得淋漓盡緻。
被告席上的一位是東洋學界德意志行政法學派的領袖人物,另一位是具有豐富前公務員經驗的行政訴訟律師。這樣的組合,是一個近乎無解的存在。法庭上的那兩位原告律師,像是幕府末期的武士,向馬克沁機槍發起了沖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