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是我不去看現場的原因之一。”就在洛陽向警衛解釋許零一的身份,她對陳東傑小聲說道,“一兩次真的算少了,第二次去現場的時候真的被問了一路,小洛也跟着解釋了一路,光是聽着我都覺得煩了。”
陳東傑面露難色,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好像從在警局“無意冒犯”到許零一之後,他就覺得很不對勁。之前在車上的相視一笑,包括剛剛的小聲抱怨,這些看似親切的舉動,陳東傑總覺得是一種另類的疏遠,仔細想想甚至會有不知原因的後頸發涼。可能是自己又敏感過度了吧,就在他準備回些什麽話的時候,許零一已經轉過頭跟着洛陽進了現場。
許零一并不是沒有發現眼前這個年輕小警員的不自在,當然她也不是真的想要和他套近乎,因爲沒有這個必要。
她拉開警戒線彎腰走進現場,剛直起身,映入眼簾的就是一間破到不能再破的瓦房。屋檐上松動的瓦片被風吹得“嘩啦嘩啦”響,好像随時都會掉下來砸到路過的村民。大開的木門上沿也結了好幾個蜘蛛網,這顯然是一間很久沒有被清掃過的房子了。
“這裏真的......有人在居住嗎?”覺得瓦房破爛的當然不止許零一一人,洛陽邊看邊感歎,“像一間幾十年沒有人住過的房子一樣。”
“洛哥來了!”就在洛陽還在打量這間破爛的瓦房的時候,在屋子裏的孫曉季的聲音打斷了他,“這邊!”
三人聞聲進屋,相比外面的破爛荒涼,屋裏的人氣明顯多了許多。有疊得還算整齊的堆在牆角的衣物,幹淨得好似沒有一絲灰塵的木質桌椅,還有一張與屋内樸素氣質不太相符的皮沙發。
沿着聲音再往裏走,就看到一位老人癱坐在地上小聲嗚咽着,身邊圍了幾個警察,看起來是在安撫。在距離老人不遠的地方,躺着一具被白布蓋着的屍體。
“受害者吳元東,男,37歲,北市人,是北市a企業聘用的談判專家。但是他的父親吳一典,曾是東城首富。”孫曉季說,“洛哥,他的情況我都記錄在平闆裏了,姐姐已經給你看過了吧?”
“那些資料我都看過了,隻是那上面的資料過于省略了吧孫警官。”洛陽舉起手中的平闆,“一個半小時的車程,别告訴我這就是你的誠意。”
“當然不是,那些隻是給我姐看的。至于給你的誠意...”一直蹲着的孫曉季站起身,模仿着洛陽揮揮自己手裏一沓子資料紙,“在這呢。”
洛陽一個白眼快要翻上天,他伸手接過資料紙,認真地翻閱了幾頁。厚厚的一沓資料冊裏,每一個字都是手寫的,詳細地記錄着受害者的家庭背景,包括他與因病去世的父親、積郁成疾的母親以及已經離開他的妻子的詳細關系,還有關于吳一典公司的情況。
吳元東的父親吳一典,去世時61歲,前遠東地産的董事長。五年前還是東城的首富,是當年幾乎壟斷了東城所有地皮的房地産大亨,就連如今的振興地産董事長許振東,在當時也是要敬他三分的。
隻是,越大的公司,越容易被經濟糾紛纏身。吳一典死都不會想到這樣一個大的房地産公司,居然會因爲被一個不起眼的小會計舉報,就此倒塌。怪隻怪他沾上什麽不好,竟然在公司經營得風生水起的時候,沾上了賭博。身爲董事長居然監守自盜,欠下數百萬的賭資隻能用公司的資金周轉。原本因爲怕被競争對手公司抓住把柄計劃丢下公司帶着全家逃難去外國,隻可惜計劃敗露,實在看不下去的一個财務部裏的小會計拉上财務總監,帶着公司的年度報表,咬咬牙上交到了稅務局。
結局當然是非常慘烈,公司倒閉,樹倒猢狲散。吳一典想盡了一切辦法希望可以免于牢獄之災,當然結果很不理想。根據《全國人大常務委員會關于懲治違反公司法的犯罪的決定》第十條規定,公司董事、監事或者職工利用職務上的便利,侵占本公司财務,數額巨大的,處五年以上有期徒刑,可以并處沒收财産。吳一
(本章未完,請翻頁)
典的貪污當然屬于數額巨大,理所當然要被判刑。法庭上,任憑他的妻子如何哭訴,檢方和陪審團在經過一審二審後,依舊堅持了吳一典職務侵占罪的罪名,判了他有期徒刑七年五個月,并處沒收所有資産。
至于吳元東和他的母親,在吳一典入獄後,似乎是過得比庭審期間更加緊張。正所謂無債一身輕,那麽舉債無數的母子,則是被來自四面八方追_債消息壓得喘不過氣。
被沒收所有資産所帶來的結果是災難性的。與吳元東結婚已有五年的妻子李雨星因爲富裕的夫家突然變得負債累累深受打擊,她不僅要和丈夫一起還清公司欠下的巨額債務,還差點受到丈夫父親入獄的影響被自己所在的公司辭退,這些讓自認爲已經嫁入豪門可以榮華一生的李雨星突然醒悟。她和吳元東一直沒有孩子,這讓她覺得自己或許可以全身而退。于是就在她躲在房間裏聽着債主喊打喊砸地敲了将近兩個小時門後的某一天,在桌上丢下一張簽好自己名字的離婚協議書,拖着行李箱頭也不回地走了。
隻是即使李雨星收到了離婚協議生效的消息,她依舊無法完全脫離債務關系。
或許李雨星還可以試圖通過這種方式把事情摘幹淨,但是吳家母子可就沒那麽輕松了。即使是變賣掉所有的房産珠寶,數百萬元的外債不是說還就能還的。母子倆可以說是四處逃竄,最終是順利地離開東城,回到了老家北市小河村,在他們曾經居住的過的小破茅草屋裏暫時落腳,也就是衆人現在身處的這間屋子。
回到小河村之後,吳元東一下從首富之子,變成了每日都要靠務農爲生的農民。即使是巨大的落差,也不得不去接受。他慶幸這間破屋子外面還有一片地,雖說要靠這塊地還清七位數的欠款是天方夜譚,但好歹可以供得上母子二人的吃食。再加上鄰裏村民的好心照顧,日子過得倒也不算特别窮苦。
壓垮母子二人的最後一根稻草,是吳元東母親突如其來的病情。
其實從吳一典入獄那天起,母親的情況就不太好了。這一點吳元東是知道的,但他必須帶着母親逃離。追_債的人都像奪命鬼一樣,母親若是落到他們手裏,還不知道那些家夥爲了威脅自己能做出什麽樣非人的事情來。這種事情想想就後怕,所以即使明白母親狀況很不好,也依舊是長途跋涉地前往小河村。熱心的村民看到吳元東母親的精神狀态,偶爾也會在他忙的時候照顧一下,比如幫忙喂些飯菜什麽的,也能替吳元東分擔不少。
隻是這樣的日子還沒有過去多久,吳元東甚至還沒有完全适應每天早起務農,他的母親就已經完全病發了。她每天都是神神叨叨的,睡覺的時候不停地在床上打滾直到跌到地上了也不停下,會推開村民給她喂飯的碗,會站在村裏唯一一條小路上攔着來往的三輪車,弄得村民們都很無奈。
吳元東也沒有辦法,因爲他的母親不隻是村民們看上去的表面上的瘋瘋癫癫。在家裏,她甚至連自己都不認識了。
他突然就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從公司倒閉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快兩個月了,可警察走進自己辦公室的那一幕仿佛還是在昨天。那天早上,吃早飯的時候妻子還說家裏牛排吃完了,要自己晚上回家的時候買一些,然後叫爸媽一起來家裏吃飯。之後他給父母家的做飯阿姨打了電話,說是晚上雨星要做西餐,爸媽不在家吃,晚飯不用做了。
再看如今,父親入獄,母親躺在床上神志不清,妻子也不知身在何處,家裏的傭人當然也是散了個幹淨。即使吳元東告訴過自己無數次,要習慣這樣的落差,要習慣。但現在連母親都病倒了,他實在是撐不下去了。
當資料冊傳閱到許零一的手裏,她不出洛陽意外地驚歎于收集這樣一份詳細的資料僅僅需要兩個小時。“真是精彩,無論是小洛還是小洛的朋友,總是可以給我帶來不一樣的驚喜。”許零一合上資料冊,絲毫不吝啬對眼前這位初次見面的警察的贊賞。隻是孫曉季還一頭霧水,他看向洛陽,問:“這位是...?”
“忘記介紹了!”洛陽恍然大悟,“曉季,這就是我經常和你說過的,幫助我破過很多案子的零一姐。零一姐,這是孫曉季,我們是初中同學。”
(本章未完,請翻頁)
“孫警官你好。”許零一率先禮貌地伸出左手,“我是許零一。”
孫曉季見狀伸手回握,随後他思考了一番:“我似乎在電視上見過您...?不知道是不是我記錯了,您是振興地産的董事?”
許零一有一秒鍾的愣神,随後立刻微笑着點頭:“我上一次上财經新聞已經是五年前的事情了,孫警官的記性相當不錯呢。”
孫曉季也愣住了,對于眼前的這個女人,他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他是個第六感很強的人,會說出剛剛的話絕不是貿然。正如許零一所說,她确實已經有五年都沒有上過電視,但是孫曉季總覺得自己在哪裏見過這張臉。而且并非是在屏幕上,是現實。
“我也是難得看一次财經新聞。是我的父親對這一類非常感興趣,在陪他一起看的時候聽到了電視上許總非常精彩的發言。”孫曉季說,“當時父親不停感歎振興地産居然有如此年輕的董事,還和我說了許多關于您的一些報道,因此我印象深刻。”
許零一聞言一笑:“原來是因爲孫警官的父親啊。”她擺擺手,“可我當時也沒有什麽精彩的發言,無非就是記台本。即使是這樣的财經新聞采訪,也是免不了需要念台本的。”
他們看起來好像認識......?一旁的洛陽被兩人的對話弄得一頭霧水,插不進去話的他隻好四周轉轉,很快就轉到了法醫的左側,想一起看看屍體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女法醫正躬着身子研究受害者身上的屍斑,眼睛一瞥身旁,發現從屋外照進來的光線被陰影籠罩。她猛地直起身,頭正好磕到洛陽的肩膀,差點把他撞倒。
“啊!”兩人同時驚呼,一時間整個現場都安靜了下來。在大家圍過來的時候,這兩人一個揉頭一個捏肩,看着十分滑稽。
站在女法醫右側的一個年輕人也跟着擡頭,他有些驚訝地看着洛陽,剛說出一個“你”字,就被女法醫給打斷了。
“如果說屍僵程度和屍體溫度不能完全确定死者的死亡時間的話,那麽屍斑就最能證明死者的死亡時間。”女法醫轉頭看向身旁的年輕人,“你來說,屍體爲什麽會形成屍斑?”
被點名的年輕人一驚,點點頭後說道:“屍斑的形成,是由于人死後血液循環停止,心血管内的血液缺乏動力...嗯...血液沿着血管網墜積于屍體低下部位。然後,屍體高位血管空虛...嗯...低下位血管充血,低下位毛細血管及小靜脈内充血,透過皮膚呈現出暗紅色到暗紫紅色斑痕...”年輕人深吸一口氣,“最後逐漸形成片狀,即爲屍斑。”
年輕人像是在背書的模樣讓周圍人忍俊不禁,隻有女法醫眉頭緊皺。但她忍住了想要呵斥年輕人的想法,繼續解釋屍斑。
“所以,屍斑形成的時期叫墜積期,一般在死後2至4小時開始出現。不過每個人體質不同,也有死後半小時就出現屍斑,或是6至8小時才逐漸出現屍斑的可能性。”
話說着,她伸出戴着橡膠手套的手,用手指按壓屍體頸部的一塊屍斑。隻見她指尖下的屍斑因爲按壓有些褪色,待她松開後又變回原色。
“這,這是怎麽回事?”
問話的是許零一,洛陽有些擔心地看過去。果然,她掩着口鼻,時不時地聳肩,看似是正強忍着胃裏一陣陣的翻騰,聲音裏也透着虛弱。但畢竟是自己拉着她來的,洛陽有點愧疚地看着許零一,直到對方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事才将視線移開。
“出現這樣的情況,是因爲屍體身上的屍斑已經到了擴散期。”女法醫說,“擴散期就是墜積期的下一個階段,也是墜積期的延續。屍斑發展到擴散期一般需要12個小時,進展快的話也需要8至10小時。如果屍斑還屬于墜積期,剛剛我用手指按壓的部分會因爲毛細血管的血液向周圍流動而消失。但是你們也都看到了,我按壓的那塊屍斑隻是有點褪色。這說明...”
她突然看向窗邊被問話的兩個報案的小姑娘。
“屍體被發現時,已經死亡超過8小時了。”她笃定,“絕不會隻有7小時。”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