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唐衛楚向來溫柔的臉猙獰一笑,“誰家沒有暗衛呢?隻有我們唐家傻的不得了,從來不培養勢力,可惜功高蓋主!咱們拿真心拿性命去對待朋友、效忠皇上……誰知道他們一個個的,早就想要我唐家滅亡!”
此話大逆不道,唐雨忙去捂他的嘴:“小楚,休要胡言!”
“我沒有胡說!”唐衛楚渾身暴起一股淩然的氣勢,“小姑姑可知二姑姑究竟爲何而死?”
唐雨心中一酸,泫然泣道:“姐姐生下阿言後身體一直不好,養了十年,還是病逝了……”
唐衛楚雙眼紅如血:“皇上撒謊!二姑姑是被皇上毒死的!”
唐雨渾身一顫,仿佛被雷擊過,皎潔的月光明明是柔和而溫柔的,偏偏照在她的臉上蒼白的很,細碎的影子像是一條條裂紋,分布出土地龜裂一般的模樣!
“你……你說什麽?”
唐衛楚義憤填膺:“不是侄兒胡說,這件事情,乃是由阿言親眼所見!他年幼記得不全,以爲二姑姑抛棄了他,在這裏傷心難過!我怕此事洩露會給阿言引來殺身之禍,所以要阿言隻字不談,就算是對祖父也不要提起!
留在府裏兩年時光,我多方找人查證,才曉得當初皇上逼迫二姑姑,讓她在阿言與唐家之間選擇一個!皇上……呵,他生怕我們扶幼子繼位,讓二姑姑想清楚,若選唐家阿言必死;若選阿言,唐家必亡。二姑姑沒有辦法,隻能飲下毒酒,請皇上看在多年的情分上,放過唐家和阿言……
可是,二姑姑的犧牲根本沒有用!阿言在宮裏經曆那些,皇上隻是下令處死了容貴妃,卻沒有再追究下去!焉知此事不是皇上自己授意?”
唐雨驟聽如此驚世駭俗的東西,吓得心跳都快停止了:“不……不可能的!皇上那麽喜歡姐姐,怎麽會害姐姐?還有言兒……”她幾乎是心碎地擠出一行字,“虎毒不食子啊!”
“他不是老虎,他是皇上!”唐衛楚痛心疾首,“老虎尚有憐憫之意,皇上卻是狠毒至極!姑姑以爲,我爲何要突然留在府中兩年?”
唐雨眼中熱淚滾滾,聽到這話,方才擡頭:“爲何?”
“我唐家自認忠君愛國,從無異心!但防人之心不可無,皇上近年來的舉動實在讓我心寒,我真的很怕有一天唐家會受些無妄之災!黑玉令乃是我特意所造,我悄悄組了一隻暗衛隊伍,專門留在京中收集情報,未來若有變故,咱們也好提前提防。小姑姑,我有一件事情始終抱有懷疑,今天才算想了個明白。”
“什麽事情?”
唐衛楚溫潤的指尖輕輕掃過黑玉令,帶來一陣顫栗的涼意。
“容家……并非真正與我唐家交好!”
一道閃電在暗黑的天穹上炸出明亮的一抹弧形,緊接着,霹靂落雷的聲音轟然而來,秋風頓起,卷起衣裙獵獵作響。院子裏花草樹木瑟瑟迎風而立,宛如低矮的哨塔迎來皚皚的敵軍,越顯無助和渺小。
唐雨原本就沒什麽血色的臉,此刻徹底灰白一片,腦子裏宛若有什麽東西閃過一樣,她瞬間想明白了許多事情:“你……你怎麽會這麽說?唐家與容家可是祖輩就開始有的……幾十年的情誼啊!”
話雖這麽說,她的眸子裏卻是猶疑的神色,好似不信自己說的話!心裏反而隐隐約約、有些想要相信唐衛楚的念頭。
唐衛楚遊說道:“唐容兩家的确是幾十年的情誼,不過情誼本是建立在雙方坦然之上的!若利益的區分越來越大,人心不足妄行不義之事,也是有的!我唐家一直是楚國第一世家,容家不如唐家興旺,不如唐家地位穩固,長久以來難免生出其他心思!
當初,二姑姑剛剛入宮時,容家世子犯錯,容貴妃直接被選秀名單剔了出去。後來她不就是打着姐妹情深的幌子,去了後宮和皇上巧遇,這才被特招入宮的麽?!皇上以前口口聲聲說隻愛二姑姑一人,後來左擁右抱不也開懷的很麽。
他是皇上,三宮六院再正常不過,但有些人就靠着這份特殊,一點點的爬起來,把二姑姑一步步逼上了絕路。阿言出生五年,除了祖母偶爾能進宮瞧瞧,咱們唐府上下誰曾見過阿言的模樣?二姑姑後來身體越來越差,宮中是誰得勢?小姑姑想不明白麽?”
又是一道驚雷劈過,秋風刮得更厲害了些,天色暗的幾乎要滴出墨來,涼風刮得兩人鬓發狂亂,然唐雨的眸子卻在這樣惡劣的天氣下,一點一滴的清明起來。
“難怪……難怪……”她顫着聲音,“但是爲什麽?”
“爲什麽?”唐衛楚止不住的搖頭,“自然是因爲我唐家擋了容家的路!或者說,容家和唐家礙着了皇上的眼睛!小姑姑,很多事情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二姑姑走後,唐家很是沒落了一陣子,但容家除卻死了一個容貴妃外,地位沒有半分影響,反而還上升了不少!
小姑姑記得容大人是何時升的職位麽?我猜想,當初二姑姑的死,阿言在宮裏受的屈辱,完全就是皇上和容家的聯手設局!目的就是爲了逼祖父發聲,借機讓阿言離開皇宮,從此再無繼位的可能性!”
唐雨捏緊了雙拳,平日裏細心養護的指甲此刻深深地嵌進了肉裏,幾乎要滴出血來。
秋意涼,秋霜寒,隐隐的雷聲連綿不絕,卻偏偏沒有落下雨來。如同眼下兩人的心情一般,隐忍着極大的怒氣,卻沒有爆發。
唐雨連連抽了好幾口涼氣,才把接近崩潰邊緣的心按捺住,嘴唇仍是止不住的顫抖。
“我明白了,我終于明白了……阿蓮未必是無意和我一塊兒産子……天白,我的天白……”
片段的話支離破碎,雖未說全,唐衛楚卻赫然瞪大了眼睛,如同那日聽到唐青梵說二姑姑身死真相的時候一般。
他不可置信:“什麽?小姑姑你說什麽?難道……”
他不敢說下去,唐雨卻重重地點了點頭,宛如一把重錘狠狠的錘向了唐衛楚:“天白才是我親生!瑤兒……瑤兒是容家的孩子。”
轟隆一聲,漫天的大雨瓢潑而下,涼飕飕的豆大雨珠砸下來,每一顆都痛的讓人窒息,唐衛楚的心蓦然地被揪緊,一股說不上來的滋味在其中瘋狂盤旋。
唐雨心碎地看着亭外的傾盆大雨,雨落的聲音極大,擊打在四周的每一處角落,多重地交融在一起,将他們說話的聲音徹底掩蓋住了。
再沒有比這裏更安全的地方,再沒有比這個更能吐露心聲的地方。
唐雨恨極了,連稱呼都變了:“瑤兒病着,需要至親之血作爲藥引子,我放了兩碗血,瑤兒不見好,病情反而越來越重。容夫人不知道從哪裏知道了這個消息,心疼瑤兒趕了過來,這才當着我的面,把真相揭開!”
她含着淚,将真相抽絲剝繭,那些絲仿佛連着自己的心一般,每抽一絲,更疼一寸。
簡短的講完,唐雨泣不成聲:“我原以爲容夫人說的是真的,我以爲她當年是真的不小心抱錯了孩子……她這些年也算是真的對天白好,她死在我面前,也隻是一時沖動而已。現在才曉得……我把她想的太好了……當初,她抱着天白說讓我取名字,原來竟是内心愧疚所緻?死在我的面前,恐怕是要故意挑起唐容兩家的争鬥,閨中密友……姐妹情深……全是一個笑話!”
唐雨悔不當初:“我當時就不該抱有婦人之仁,對她存有一絲憐憫,現在反弄得唐家處于下風,容家要對我們發難,世人皆會支持容家……是我害了唐家……”
炙熱的淚珠落下,每一滴都是心酸和悔恨。
唐衛楚安慰道:“小姑姑何必自責?現在知道了他們的成算也不算太晚,總比傻傻的被蒙在鼓裏要好!”
唐雨不是什麽會鑽死腦筋的人,亦曉得眼下痛苦沒有半點作用,立即點頭道:“你說得對,我們得好好想想該怎麽辦。說來慚愧,咱們這些長輩,加起來都不如一個衛楚,這些年來,我們居然沒有察覺容家和皇上的算計。”
“并非是小姑姑沒有察覺,實在是容家心狠手辣!咱們唐家個個重情重義,哪裏會猜得到他們的心機?”唐衛楚頗爲苦澀的一笑,“若非阿言當年無意洩露真相,恐怕我是決計想不到這一點的。”
歎了口氣,又道:“小姑姑現在得知真相,往後對瑤兒……”他欲言又止。
唐雨睫毛一抖,緩緩垂下遮住眼中的哀傷:“我養了瑤兒十幾年,就算不是親生的,也有親母女的情分在。知道她是容夫人的女兒後,我的心情一直起伏波動無法平息。我不能接受自己寵了多年的女兒竟然是别人的孩子,天白是很好,他若是我的孩兒,我開心得很!可要我就這麽放棄瑤兒,我心裏實在不是滋味!更何況,她還是容夫人的……”
她把怒氣咽了下去,無奈道:“容夫人爲一己私欲,讓我與自己的孩兒多年不能相認!現在又鬧得這樣,看到瑤兒我真是恨得不得了!可瑤兒高燒将退醒來之時,一瞧見我就笑了,還同我說……娘親,瑤兒再不偷吃桂花糕了,娘親照顧瑤兒一定很辛苦吧?”
唐雨不自覺的回想着瑤兒那時虛弱的神情,心裏更是愛憐不已:“瞧她可憐見兒,我就算有再大的怒氣也發作不出來了!我把瑤兒捧在心尖尖上疼了十幾年,哪裏是三言兩語就能斷掉的母女情分呢?其實,我不說出容夫人的死因,亦是爲了瑤兒考慮……她要是知道了怎麽接受得了?天白好歹也是容大人唯一的孩子,這些年也過的很是舒坦,想來是不知情的。我貿然戳穿此事,恐怕兩個孩子都會受傷害,故而隐忍不發,誰想到會有這麽多事情……”
唐衛楚聽罷搖了搖頭:“姑姑思慮周全!現在想來,其實不說可比說出真相的結果要好得多!反正容家的狼子野心我們也曉得了,眼下攤在明面上來,總比陰着使壞要強。至于天白和瑤兒……唉,可惜了,我以前還盼着天白有朝一日能娶墨兒,沒想到居然是血緣至親,怕是無福了。”
唐雨唇角一抽,神色古怪地瞧了唐衛楚一眼:“你不知道……”
她的話有些輕,喃喃的還未說出口就被唐衛楚伸過來的手打斷了:“小姑姑,這塊黑玉令是爲了防小人!容家要是坦坦蕩蕩,黑玉令也發揮不了什麽作用。這支暗衛我細心培養了兩年,裏面的人才頗多,個個都有獨一無二的本事,想來頗有助力!小姑姑,我馬上又要去邊關了,這塊黑玉令就交給小姑姑保管,若是容家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還請小姑姑一定要多多看顧家裏,萬事小心。”
唐雨接過,内心憾然無比,沒想到唐衛楚會私下爲大家做了這麽多的事情!感受到黑玉令上傳來的淡淡涼意,她腦海中驟然一炸開:“我記得這次和陳國開戰,容家也有人要去邊關?”
唐衛楚點了點頭:“是!容家長子和三子都會過去。”
唐雨馬上把黑玉令塞回去:“不行,既然知道了他們的陰謀,姑姑怎麽放心得下?你在外頭,萬一他們加害于你可如何是好?這塊黑玉令你自己拿着才是!”
唐衛楚忽然咧嘴一笑,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出來:“他們兩在軍中職業不高,況且容家才和唐家翻臉,哪能那麽快就開始設陷阱了呢?邊關的戰事也不是他們能主導的了的,那邊反而安全些,小姑姑莫推了,隻有家裏安全,我才能真正的放心!”
唐雨細細揣摩了一陣子,覺得他說的有理,方才把黑玉令收起。兩人又分析了好一陣子,待雨小了才共同離開。
冷血寒雨,期期鳥啼,唐衛楚的背景越發顯得迷離恍惚。
此後,他再沒機會走進這間院子……
唐衛楚死訊傳來的那日,唐雨拿了一壇酒,像今日一般、像他還在一般,倒滿了兩個杯子。
飲一杯……對着大地倒了一杯……而後俯身悲泣!
那枚黑玉令被攥在她的掌心裏,攥的死死的,再不曾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