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無杳當然明白,可惜内心痛得很,消瘦的背影固執地别過去不願回頭。她幽幽的聲音在空蕩的房間裏顯得别樣的孤寂:“姐姐都知道,你去吧。”簡短的八個字宛若耗盡了她全身的力氣一般。說完後,白無杳對着窗外明豔的風景,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有一滴晶瑩剔透的淚,從她長長地睫毛下滑落,在其清秀的臉龐上留下了道淺淺的痕迹。
白無笙沒有看見姐姐的樣子,她擡手擦了擦自己的小臉:“姐姐,笙兒走了。”
“送三小姐回去。”白無杳的聲音依舊是平靜無瀾,讓人聽不出語氣。但秦嬷嬷和櫻桃皆是打小伺候的,哪裏不明白她現在心裏的不開心呢。
秦嬷嬷對整件事情的經過并不很了解,櫻桃心思細,又是日.日跟在白無杳的,眼下也隻能讓她來勸勸大小姐。兩人默契地對視了眼,秦嬷嬷開口:“老奴去送三小姐。”
櫻桃把秦嬷嬷和白無笙送至門口,輕輕放下簾子走了回來。彼時白無杳依然是筆直地站在窗口,背對着她,那背影像是入定了一般,讓人瞧着莫名心疼。
櫻桃鼻子一酸,上前道:“大小姐,秦嬷嬷送三小姐回去了。”
白無杳沒有立即答話,還是癡癡地看着遠方,好似窗外有什麽美景吸引着她一樣。
入秋的風很是涼爽,但京城附近多有雪山,近來零零碎碎下了好幾場雪,這陣風卷着涼意滲進來,就讓人覺得有些寒冷了。
櫻桃上前将窗戶關了一半:“大小姐仔細身體,天氣涼呢!”
本是關心的一句話,白無杳卻淡淡道:“涼麽?我竟感覺不到。”話音剛落,隐隐覺得有些耳熟,她凝神仔細回想……這句話似乎,是天機公子說過的?
當時,他坐在寒梅之下,蕭瑟刺骨的風紮過身體,比肉滾刀尖還要難受!即便是平日不怎麽注意保養的白無杳,在那樣的環境下,一樣凍的辛苦。偏偏天機公子穿着單薄的衣衫,唇邊挂着若有若無的微笑,平靜的幾乎沒有任何語氣波動。
“冷麽?我竟感覺不到。”他如是說。
白無杳不相信一個人是真的可以完全感覺不到氣溫的變化,天機公子那樣說,大約他那會兒同現在的自己一樣,心冷甚過身寒吧。
她輕歎一口氣,怎麽好端端的想起天機公子來了?又晃了晃頭,幅度稍微有點大,似乎要把天機公子從自己腦子裏甩出去一樣。
櫻桃看了奇怪:“大小姐?”
白無杳擡睫,低聲道:“櫻桃,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
做錯了?櫻桃抿了抿唇,白無杳做事一向有自己的章法,某件事情未見成效之前,真的很難說明誰對誰錯。例如之前大小姐興起更改府裏各項規矩的法子,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條例,櫻桃聽都沒聽說過。甚至有好幾條,首先遭到了秦嬷嬷的反對。可大小姐堅持如此,大家動手做起來,竟然成效頗豐!
自此後櫻桃再不敢看輕大小姐的任何決定,但凡是白無杳吩咐的事情,她皆都不問緣由,老實地按照吩咐做即可。這麽久了,果然未見什麽差錯。
至于對笙兒小姐的事……櫻桃也說不上來,卻相信一點,白無杳定然是愛極了自己的弟弟妹妹,才會在很多事情上有所阻攔。非要評價白無杳究竟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現在可不好說呢。
“奴婢也不明白。”櫻桃誠實道,“奴婢隻曉得,大小姐都是爲了他們好才會這樣做的。”
白無杳低促的一笑,笑意未達眼裏:“我就怕這種好,笙兒接受不了。又怕不這麽堅持,未來真的發生了什麽不可挽回之事,我再度後悔。”
櫻桃道:“大小姐這語氣,倒像是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麽事情似得!”她無心道,“以奴婢看,笙兒小姐還小,她對紀先生有些懵懂的好感,未必是大小姐擔心的那種呢!笙兒小姐長在侯府裏,自幼除了哥哥姐姐鮮少見外人,突然來了個對她好的,自然會特别依賴些。就像哥哥對妹妹那般,哪裏有别的什麽男女之情呢?”
白無杳沉默了,她也不知該如何同櫻桃講述那些難以啓齒的秘辛。笙兒是她的妹妹,亦是她從小看着長大,笙兒的性情如何,白無杳再了解不過!
笙兒自小疾病纏身,尋了多少大夫也不見好,折騰了數年下來,把妹妹的身體弄得越發消瘦了不說,還将她的性子也磨得越發堅韌了起來。心悸之症發作起來很是痛苦,白無杳無法想象笙兒是如何一次次從那樣的痛苦中堅持活下來的!畢竟換做自己,恐怕堪堪難受個幾年,就早想着了斷罷了。
正因如此,笙兒的比一般女孩子都要堅強的多。但凡是她認準的事情,更加是固執到底,誰都拉不回來!
前世劉牧也像紀楠一樣,無意進入了笙兒的生活裏,他對人極好,誰都挑不出他的毛病來!對笙兒更是溫柔寬厚,耐心有加。笙兒與他在一起好幾年,就是因爲自己身子不适,死活不肯答應嫁人。劉牧也不勉強,守着性子等着,終于到了雲開月明的那日。
還記得劉牧爲了證明自己心意,特意當着侯府老小歃血爲誓,把大家感動的不行。姐妹兩說些閨中私房話,笙兒說她要随着劉牧一起去江南看看,那會子妹妹已經長大,美麗的驚人,她斜斜地靠在自己肩膀上,笑的很是幸福。
誰知短暫的一年時光,侯府出事,劉牧怕惹禍上身,竟生生抛下了妹妹!要不是笙兒當了自己貼身的玉佩,恐怕還沒路費回來。
尤記得她得知此消息,特意回去看了看笙兒,沒想到之前還挂着憧憬笑容的妹妹,轉眼骨瘦如柴,眼眶深深地陷了下去不說,那雙如漆般的眸子失去了所有的色彩,仿佛再也明亮不起來。
紀楠和劉牧,雖說不說一類人,但哪裏敢确保,他們以後是什麽樣子的呢?劉牧秦遠之徒,一開始誰不人人稱贊?人心狠毒起來,枕邊人都能算計,何況其他?
有着這樣慘痛無比的經曆,白無杳再也不願意妹妹經曆此等禍事。她小小年紀,分不清情.愛對錯,要是放縱了,又重蹈覆轍可怎麽好?即便現在笙兒會怪自己,她也堅持自己的想法!
要是未來妹妹長大了,初心未變,依然很喜歡紀楠,那麽自己絕不會再有任何意見。現在?能讓兩人分開些就分開些吧。
再度長歎一口氣,白無杳道:“罷了,此事到此爲止吧。紀先生被我支去了林州,笙兒又回去了山上。三五年内,兩人暫且不會見面,但願笙兒對他的感情會随着時間慢慢消散,如此最好。”
櫻桃道:“大小姐有成算了就行,快别站在窗口吹風了!就算不爲了自己,也該爲世子爺考慮考慮啊?”
白無杳一愣:“爲他考慮什麽?”
櫻桃捂嘴偷笑:“大小姐還瞞着奴婢呢,唐墨可都交代了!您同世子爺啊……”她調皮的把語調拖長,“和好啦!”
或是櫻桃的表情太過俏皮,饒是臉皮厚的人也經不住她這般笑語。白無杳被風吹的有些蒼白的臉紅潤了兩分:“你知道就行了,切莫外傳。”
“奴婢曉得分寸的!”櫻桃乖覺的應了,“要不是怕吓着,奴婢連秦嬷嬷都沒說呢!”
白無杳頗有些無奈的搖搖頭,秦嬷嬷年紀大了,又慣是守舊,真讓她曉得自己同唐青梵在了一起,這位世子大人還有事沒事深夜“造訪”,恐怕秦嬷嬷會吓得不清吧。
這話姑且不論,白無杳倒想起一件事情來:“對了,昨兒我讓你去給玉家送的東西,送到了沒有?”
櫻桃一聽就笑了:“送到了,玉小姐喜歡的很呢!還抓着奴婢一直問,大小姐怎麽提前把生辰禮物給了她?是不是大小姐想偷懶,不出席宴會了?”
短短的兩句話,已差不多描繪出了當時的場景。白無杳幾乎看到性子風風火火的玉玲珑拉着櫻桃問個不停的場景,唇邊漾起了舒心的笑容:“那你怎麽回她的?”
櫻桃道:“奴婢按照大小姐的意思,同玉小姐說了!如今大公主在京城,又與玉小姐大小姐交好,玉小姐的宴會,大公主十之八.九都是會來的!大家閨秀們湊在一起總免不了攀比,咱大小姐送的禮物稀奇,要是越過了大公主送的反而不好。所以這份禮物乃是提前送的,最合玉小姐脾氣,宴會當日會另送一份,權當走個過場了。”
白無杳微微抿唇:“你做事一向讓人放心,我不過白話了幾句,你倒能說的如此通透。玲珑聽了肯定開心。”
“大小姐特意尋去的禮物,玲珑小姐怎麽會不高興呢?”
白無杳收起眸中淡淡的思緒,喃喃道:“高興就好,但願玲珑能稍稍舒心一些。”
低低的聲音幾乎微不可聞,櫻桃沒有聽清:“大小姐說什麽呢?”
白無杳搖了搖頭:“沒事,你先下去吧,我簡單收拾收拾,還要去父親那裏一趟。”
櫻桃應道:“是!”
“對了,還有一幢事情。”白無杳想起什麽,“最近你每日給一陽樓的人送些補品去。”她不樂意稱呼秦遠,私下裏都是以一陽樓的人代稱。
櫻桃奇了:“大小姐知道他不是什麽好東西,還特意送補品給他?”
秦遠和悅薇的事情,本來隻有櫻桃曉得,眼下府裏卻突然傳了許多風波出來,侯府裏的人雖然七嘴八舌愛說閑話,但捕風捉影尚且也要有迹可循!否則真要追查起來,傳話的人都是吃不了兜着走!恐怕是兩人不檢點,被其他人也瞧見了,否則怎麽會鬧得這麽多人曉得?
府裏傳的厲害,當事人不可能不知道,近來櫻桃碰見悅薇,總見她目光躲躲閃閃的,想來悅薇事有些害怕的。反觀秦遠,還當沒事人一樣,日.日吃好喝好,日子過得潇灑肆意。明明大家都知道他是個什麽人,偏偏秦遠還故作正人君子的模樣,叫人看着惡心!
眼下要櫻桃去給這樣的人送東西?她隻覺得惡心,不自覺唇角下垂了些:“大小姐心好也不能這樣啊,奴婢瞧着他反感的很!大小姐快别讓奴婢去,給他送一頓補品,奴婢晚上都要吃不下飯了!”
白無杳撲哧一笑:“哪有那麽嚴重?”
櫻桃的小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似得:“大小姐别不信,奴婢是真的厭煩一陽樓那位。仗着一紙婚約,還是沒影兒的事情呢,居然在府裏弄出其他事情來了!奴婢看不慣他,這樣的瘟神,奴婢離得越遠越好!再說了……”
她頓了頓,把另一扇窗戶關好,折身又去替白無杳拿手爐:“大小姐不是早就要同唐世子商量這件事情了麽?怎麽到現在還沒有回音啊?秦遠那種人,越早離開越好,大小姐可千萬不要菩薩心腸發作,覺得留下他沒什麽。要是善心作祟,放任下去,指不定未來會出什麽事情呢。”
白無杳明白:“我心裏有數,不會讓他在府裏待太久的。”
“大小姐有決定就好!”
白無杳點了點頭,目光朝某處望去,薄唇微微抿了抿,不再講話了。
玉府内,玉玲珑正抱着白無杳給她的新奇玩意愛不釋手。
玉夫人帶着玉流錦進來,瞧着玉玲珑如癡如醉的模樣,忍不住笑道:“我家大丫頭可是魔怔了不成?”
玉玲珑回過神來:“娘,妹妹,你們怎麽過來了?”
玉夫人上前:“還有一個月才是你的生辰,無杳這麽早送你禮物,把你哄得開心,娘親也想看看這是什麽稀罕物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