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就要告辭，白無杳忙開口阻止道：“紀先生鮮少來我這裏，今兒來了，必定是有要緊的事情！天氣越發涼了，怎好讓紀先生一趟一趟的跑？笙兒這回下山的時間挺長，不急在這一時。”話畢轉頭吩咐，“櫻桃，把昨日新買的蜜桔拿過來些。”
幾句話把事情安排的妥帖，白無杳去主位上坐着；笙兒心裏有些悶悶的，沒有坐在姐姐身邊，跑到一旁尋了把椅子坐上去。
櫻桃端來了蜜桔，知道白無笙很喜歡這些甜甜的果子，選了不少好的放在了她面前！而後櫻桃又替白無杳和紀楠分别端上了香茶，斜眼瞧着紀先生一副很是拘謹的模樣，想來他要說的事情不便讓其他人聽到，方才乖覺地退了下去。
空庭幽冷，廳中卻燃着熊熊的炭火，一室溫暖伴着袅袅茶香和一絲果子的清甜味，讓人很是舒服。
白無杳惬意地飲了一口杯中溫水，擡頭對着紀楠道：“紀先生有什麽事情，但說無妨！”
紀楠思忖了片刻，眉目決然之色越發清晰，他緩緩開口：“今日紀某是前來向大小姐辭行的！”
白無笙捏碎了一個蜜桔，橘色的汁水濺了一手，她卻仿佛沒有感覺到似得，一雙眸子緊緊盯着紀楠，不可置信道：“辭行？紀哥哥要去哪裏？”
紀楠站起身來，向兩人分别拱手行了一禮：“多日叨擾，紀某實在不好意思！當初紀某承蒙大小姐賞識，能來這府裏專研醫術，實乃幸運之至！而今蠻荒抄的内容，紀某已全數記下，原本答應大小姐細心教導三小姐醫術一事……現在三小姐又有了名師，足勝過我千百倍！”
說到塵華大師，紀楠的眸子裏盡是向往之色，雖然羨慕，卻不嫉妒，正是一貫君子正氣所爲。
“府中安定，紀某暫無其他事情可做；諸人身體尚妥，短時間之内，我心裏也可放心……眼下府裏，三少爺四少爺都去了學堂，紀某一介外男長留此處多有不妥，況且……我也有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故而特意來向大小姐辭行，還請大小姐允準。”
白無杳抿了抿唇，并未馬上回答他。
要是按照以往，她此刻必定要好言相勸。畢竟紀楠乃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留在她身邊也頗是個助力。可惜笙兒心不死，紀楠留在這裏後患很大，她即便有些抱歉，也得把紀楠從府裏請出去了。
她坐的住，笙兒卻沒辦法控制自己，她從凳子上一蹴而起，身手矯健的不得了。小小的身影湊到了紀楠面前，一雙眸子還未說話便先含了兩分漣漪般的淚光：“紀哥哥……要去哪裏呢？”
紀楠瞧着笙兒這幅模樣，很是不忍。說句不看身份的話，他一直把笙兒當作妹妹一般看護有加，自己一身學識，亦是毫不藏私的教授于她。一個聰明的學生，一個乖巧的妹妹，如何能不惹人憐愛呢？
可惜，在疼愛也要有個分寸。說到底，白無杳才是笙兒的親姐姐，關心用心的事情不該自己來做，免得招人話柄。現在要離開了，就更不該同笙兒有什麽親密的舉動，以防大小姐反感，更怕她誤會些什麽。
心裏有了主意，紀楠主動往後輕輕撤了一點。步子很淺，卻還是被白無杳兩姐妹看的清清楚楚。
于白無杳而言，紀楠這樣代表着他自己心裏也有數，完全不需她來擔憂些其他的東西。
而對白無笙而言，紀楠退後一步的舉動實實在在的傷到了她。仿佛紀楠拿了把鏟子，在兩人之間挖了條深深的溝.壑一般——她無法逾越，隻能眼睜睜地瞧着對面的人與自己漸行漸遠。
眼中蓄的淚宛若璀璨的珍珠，顆顆凝在一起，搖曳在眼空中不肯落下，像是在堅持着什麽似的。
白無笙張了張嘴，嗓子裏有些堵得慌，良久，才堪堪湊出一句話來：“紀哥哥……不走……好不好？”語氣孱弱中帶着兩分哀求的感覺，讓人聽了很是不忍。
紀楠皺了皺眉頭，心尖被刀滾了似的難受：“三小姐……”他努了努嘴，突然有些亂，竟不知該說點什麽好。
一大一小兩個人，就這麽傻呆呆地站在原地對視，一人愁苦，一人難過，這場景看得人很是難受。
白無杳歎了口氣，站起身來主動上前去把笙兒拉到身邊來，又從懷中掏出一方帕子來遞給了她：“好端端的怎麽哭起來了？你這樣子惹的紀先生也很難過呢。”低聲勸慰的話讓笙兒回過神來，小丫頭立刻接過帕子，背過身去将眼淚擦幹淨。
白無杳含着笑看向紀楠：“紀先生别見怪，笙兒同紀先生學醫時間不短，對你一直很是崇拜。眼下紀先生突然說要走，她接受不了也很正常。倒是惹得紀先生心裏不好受，我代笙兒向紀先生陪個不是。”
紀楠連忙慌不疊地擺手：“哪裏哪裏，是紀某自己說的突然，驚到了三小姐！該是我向三小姐陪個不是！”說罷長歎了一口氣，“其實，這個念頭在我的腦海裏已盤旋了一段時間，之前不提，是因爲我覺得府中尚未安穩，背熟了蠻荒抄就走，實在是小人行徑！
如今……大小姐已将侯府完全地掌握在手中，實在不必他人來操心，紀某便也能放心離開了！說起來，紀某欠大小姐的情，就算是在府裏爲大小姐效勞一輩子都是應當！現在……還請大小姐原諒紀某不能兌現當初的諾言了。”
白無杳搖搖頭：“當初哪有什麽諾言？我請紀先生來爲澄兒醫治，又請你在府裏坐鎮好長一段時間，還請你替我教導笙兒……我隻出一本蠻荒抄，怎麽算都是先生吃虧！此刻紀先生不同計較得失，反而是我虧欠了紀先生呢！”
“大小姐嚴重了。”
兩人稍稍寒暄了一陣子，白無杳并沒有要挽留紀楠的意思。不過就這麽讓紀楠走，實在有兩分卸磨殺驢的樣子，她自己的良心過意不去。
拉着笙兒坐下，白無杳認真道：“紀先生有遠大理想，定國侯府不能做囚籠将你困在這裏！古人說得好，讀萬卷書行萬裏路，趁着年輕多去走走自然最好！我平白受了紀先生不少恩惠，不報答可怎麽是好？隻是不知紀先生可有對未來的打算，無杳也好幫襯一二？”
紀楠聽她句句關心的話皆是發自内心，說的他心裏暖暖的很是舒服，原來大小姐真的肯對自己上一兩分心？不管是寒暄也好，客氣也罷，她剛剛的話着實讓紀楠感動不已。
“多謝大小姐！實不相瞞，紀某尚未想好要去何處。未進府之前，紀某一直是個野遊在外的醫者，從無定所。眼下出去，自然是從頭開始。”
白無杳思索片刻：“一直流離不是什麽好辦法！我聽說，紀先生一開始來京城，可是爲了考取功名？”
紀楠臉色一變，唇邊漾起極其苦澀的一道笑容：“功名？什麽功名？紀楠沒有考功名的本事……”他笑的很是失落，想來是經曆過仕途不順的日子。
他深吸了一口氣：“我心裏清楚自己是塊什麽料子！考取功名……以我的才學，這輩子能勉強混上個秀才便不錯了，哪裏敢奢求其他什麽？不瞞大小姐的話，即便我真的考上了狀元，自己也不是什麽做官的料！官場的許多東西，紀某不喜，更不願與之同流合污！與其帶着面具和那些人虛與委蛇，不如縱身田野，給農夫小販看病！至少……他們的感激是真的感激！能靠一身醫術救人性命，我總算不是全無用處！”
他的話很是真實，白無杳亦是都聽了進去。
紀楠他的确是個不太适合混迹官場的人！即便他前世研制出來了瘟疫的解藥，那方子不也被他的同窗偷盜了去麽？要不是有百人血書爲請，又有塵華大師親自辨明真假，前世哪有人會知道紀楠這一号人物？
他空有一身本事，不會争也不會搶，這樣的人走到哪裏都會受欺負！出于私心，白無杳要送紀楠離開定國侯府，但是要讓她眼睜睜地看着紀楠再走以前的老路，她實在做不到。
想通後便開了口：“紀先生有決定自然好，遊曆四方到處行醫，也的确能增長不少見識！品人間百态非得自己一步一個腳印的才行，無杳早就有這種想法，可惜限制的因素太多不能實現……紀先生願意去，無杳羨慕的很，更是從心底裏支持的！隻是……”她漸漸拖長了聲音，“那樣的的日子清苦無比！紀先生心懷衆生，也不必讓自己如此辛苦！說起來，紀先生年紀也不大，于醫術一道更是處于攀登高峰的時期！若是能有地方安穩下來，好好鑽研，不比在外面行走要來的方便得多？”
一番話說得紀楠頗爲動心。是啊，在他這個年紀的人，真要有名師教導，有個安穩的地方可以好好學習醫術，不比什麽都強？！然而他天生命不好，能遇到白無杳，已是修了幾輩子的福氣，能在定國侯府呆這麽長一段時間，更是以前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哪裏還敢奢望其他呢？
他眉間有淡淡憂郁之色，勉強笑了笑：“大小姐說的是，不過紀某還是習慣了一個人在外行走。”
白無杳輕輕打斷道：“紀先生且聽我一言！”她不經意掃過妹妹的臉龐，見她呆滞的厲害，心裏悄然歎了口氣，“晉國西面的林州多名醫，宮裏太醫院有半數以上的大夫都是從林州來的！若紀先生想去遊曆，不知可有去林州的想法？說來也巧，前些日子我在清點東西時，發覺自己在林州竟然有一間鋪子。雖不知道這鋪子是母親多久置下的，但一直放在那裏隻是生灰，我想将它物盡其用起來！”
紀楠心裏隐隐覺察出白無杳的意思，不免有些激動，又怕自己誤會了空歡喜一場，斟酌地問道：“大小姐的意思是？”
白無杳微微一笑，直截了當道：“我想在林州開一家藥店！”
“果真？”紀楠幾乎欣喜出聲。
“林州名醫很多，若是開醫館，沒有坐診的人也不方便，不如開藥店，專門替人看方子拿藥，能省不少事情！雖說醫館大部分也自行兜售藥品，到底貨源不會太足，我問過父親，以往定國侯府也有做藥材生意的鋪子，後來打理起來繁瑣，侯府又把重心放在了絲綢金銀鋪子上，漸漸的就不做了！
那個管理藥鋪的掌櫃，如今在京城裏，可巧他也是林州人，能落葉歸根回林州正是老人家的夙願。前些日子丁管家找我說起這事，我預備讓他早些時日過去。現在紀先生既然要離開侯府，不如去林州！”
她仔細分析道：“一來，林州安靜又多名醫，咱們開的是藥鋪生意，不同醫館搶生意，反而是合作的關系！如此紀先生能安心專研醫術不說，還能與林州的名醫多多交流探讨，對紀先生的醫術有所裨益！
二來，笙兒同塵華大師學醫，眼下時日尚短，未來成器了，笙兒自然也要四處遊曆替人看病。她一個女孩子，我哪裏放心得了笙兒獨自外出？紀先生若是能先在林州穩定下來，未來我便讓笙兒去林州再好好學習。有紀先生在，我多少能安心些！”
白無笙默默地聽完姐姐的安排，臉色從蒼白漸漸變得紅潤了起來。
紀楠沒想到白無杳會替他如此費心，更是十分感激：“多謝大小姐！”
其實，他本無意離開，能離白無杳如此之近，同她處在一片天空下，紀楠開心的很！可是唐世子與她互相喜歡，他看着紮心不說，自己常留在此處多有不妥。爲了白無杳的名聲考慮，紀楠才不得不選擇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