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無杳笑笑:“嗯,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姐姐不同你争。”
笙兒歡快一笑:“姐姐明明是争不過!”
白無杳含着淺淺的暖意看着妹妹,心裏很是舒坦:“笙兒性子活潑了不少!看來你呆在山上的日子過的滋潤呢。”
她說的是真心話,以前笙兒最是膩她,像是個貼身挂件一般,走哪兒都和自己粘在一起。笙兒性子膽小,不愛說話,雖然她對着哥哥姐姐、尚能叽叽喳喳講一大堆話,可一見了外人,就跟老鼠見了貓似得,害怕的不行。
而膽子小這件事情又讓白無杳愁壞了頭!她每每擔心笙兒受欺負,又怕笙兒未來一直這樣,心悸之症越發厲害!
先前曾有一位大夫說過,笙兒這病最要保持心态的平和,不要過于激動,最好不要有什麽過多的心境起伏。
但……不見外人,這是不可能的,總要讓笙兒慢慢習慣去同人接觸。自己不可能守着笙兒一輩子,要是未來自己先走了,她該如何生活?會有人比自己還要細心的去照顧笙兒麽?大約是沒有的吧……
就算前世劉牧在她面前歃血發誓會好好照顧笙兒,結果不多時間,他不也厭煩笙兒心悸反複,又将她送了回來麽?若非如此,定國侯府亡滅之時,笙兒本可以逃脫此劫,父親也不會怕她被連累,特意送到了撫遠大将軍府上!更不會被秦遠提前一步送進了三皇子府,讓她受盡折辱而死。
往事殘忍,隻要掀開一角,都能讓白無杳的心一寸寸涼了下來。她深知如今的日子究竟有多麽不容易,因而想法設法的想讓父親弟妹,想讓她關心的每一個人,都過的更爲舒坦一些。
笙兒去山上一段時間,性子活潑了很多,這正是白無杳最想看到的場景!
她滿足道:“之前姐姐鐵了心讓你拜塵華大師爲師,現在看來,當時我雖然強橫了一點,做的決定卻是一點都沒錯的。”
一邊說着,一邊拉着笙兒去内室的軟塌上躺着,兩姐妹脫了鞋,各自抱着一個手爐歪在榻裏——這是兩人平時在房間裏犯懶時最愛一起做的事情。
笙兒明亮的眼越發大了些,她的眸子本就如鹿眼一般,水汪汪的,看着讓人愛憐不已。可惜往常不管再怎麽乖巧,她那雙眼睛總有一層淡淡的薄霧籠着,讓人心疼得很!白無杳曉得,以前的笙兒總是不開心呢!雖說府裏的人一直勸着笙兒,說她娘胎裏帶來的病沒什麽大不了,然而病發在自己身上,她如何感覺不到苦痛的折磨呢?
白無笙年紀小,不代表什麽都不知道,她被心悸壓抑到窒息之時,心裏在想什麽呢?或許是害怕?或許是恐懼?
那時候笙兒不知道什麽是死亡,隻聽手下的侍女偶爾提過一兩次,不知爲何,每每聽到這類似的詞語,她總會吓得一個激靈!那是一種來自内心深處的,天生的恐懼,和其他一切都沒什麽關系。就算什麽都不懂,就算還搞不清這些詞語的意思,白無笙也是會害怕的!
母親走的那段時間,笙兒因心悸的厲害,病了好些日子。等她好些了,卻再見不到母親的身影。白無笙有些詫異,瞧着周圍的侍女一個個面帶哀色,更是止不住的擔憂。笙兒不曉得她們口中說的“夫人過世了”是什麽意思?侍女們又道:“夫人再回不來了。”笙兒更是納悶,怎麽會回不來呢?母親不是在院子裏麽?
她不相信,拖着剛好的身體,愣是拉着澄兒開始滿府裏找人。母親的院子,母親愛去的池塘,母親常去的後花園……怎麽一個人都瞧不見呢?爲什麽母親的東西,全部用白布蒙住了呢?白無笙越走越慌,待抱着最後一絲希望來到姐姐房裏時,一張小臉上挂滿了絕望的淚水。
白無杳當時年紀也不大,瞧見弟妹傷心的流淚,一把将他們抱在懷裏,哭着道:“澄兒,笙兒,姐姐以後會照顧你們,别傷心了,還有姐姐在呢……”
笙兒被抱在懷裏,表情依然是木讷地,良久才問:“姐姐,娘親真的走了麽?不會再回來了麽?”
白無杳心痛地點點頭,重複保證:“還有姐姐可以照顧你們,笙兒别擔心。”
而後,笙兒淡淡地看了白無杳一眼。或許……這是白無杳永遠都無法忘卻的一個眼神。笙兒空洞地眸子沒有焦距,像是被人拿走了所有的光芒,那層層黑暗交疊成大網,就要把她最愛的妹妹淹沒!
笙兒緩緩地,一字一頓:“那……笙兒是不是……也會有一天……像母親一樣,突然不見了?”
她的話說的很慢,嗓音明顯帶着兩分哽咽,卻清晰地像是刀子,一筆一劃地刻在了人的心裏。
那可能是笙兒第一次了解死亡的含義,她沒有什麽太多的情緒,隻是聯想到了自己……聯想到了她也是一直生着病,或許哪天就會像母親一樣,再也找不到了……
花園裏,房間裏,池塘邊……這些曾留下她痕迹的地方,往後再不會有自己的影子出現。
也許姐姐也會拉着哥哥滿世界的找她,可是笙兒就像是躲在了一個永遠無人發現的角落,沒有人再能找得到她了。
白無杳不知該如何安慰妹妹,她自己的心亦是揪起來的酸痛難忍,唯有把弟妹深深地揉進懷裏,仿佛這樣就不會再有任何分離。
籠罩在姐弟三人之間的哀痛、終因時間的流逝慢慢消散,白無杳看着澄兒日漸活潑了起來,心底放心不少。可是笙兒……經曆了這場大變,她的眸子不複往日清澈幹淨,總有薄霧傾軋,讓人看着十分難受。
這件事情,恐怕對笙兒帶來的影響是不可磨滅的,白無杳疼在心裏,找了多種方法想要讓妹妹開心起來,皆都一無所獲。若是問笙兒,小丫頭嘴硬,偏偏不說自己心裏難受,隻一味的撒嬌撒癡。要不是眼底的神色騙不了人,白無杳或許還真的就信了!
如此數年下來,往往一提此事,白無杳總是忍不住的歎氣。她甚至以爲,笙兒這一輩子都會這樣子,面不由心的過下去……
此番送笙兒上山,白無杳不過是想讓笙兒離紀楠遠一些,若再有私心,便是奢求塵華大師能找到醫治笙兒的方法,好讓她了卻一樁心事。
衆所皆知,塵華大師清修佛道,過的日子更是苦悶靜心,笙兒上山前,白無杳還認真考慮過,要不要送兩個小丫頭去陪着她,免得笙兒呆久了,變成什麽悶葫蘆,那該如何是好?但是想着塵華大師靜修,送人上去委實不妥,這項計劃也就擱置不談了。
原本都做好了笙兒越發沉寂,以後再慢慢調她性子的打算,不想上山一段時間,笙兒反而越發活潑了些。與平日裏看到的那些活潑不同,笙兒是發自内心的高興。仿佛久旱的苗兒被澆了水,漸漸的精神了起來。
白無杳把妹妹摟在懷裏,認真道:“仔細同姐姐說說,現在變化怎麽這麽大了?”
笙兒軟軟地靠在她的懷裏,笑的十分調皮:“笙兒一直是這樣的啊!”
白無杳疼愛地點了點她的鼻子:“少來,你知道姐姐說的是什麽。”
笙兒黑葡萄似得大眼睛輕輕一轉:“我也不知道啊,在山上明明過的不如家裏,可偏偏,笙兒開心的很呢!”
她的小臉上流露出一種不屬于這個年紀的深沉,像是一塊美玉從砂漿裏露出一角,又被水仔細洗了出來,看起來瑰麗非常。
笙兒的口吻異常的成熟:“娘親走的時候,我還不知道什麽是生離死别,就是覺得很奇怪,爲什麽一.夜之間,所有人都告訴我娘親回不來了?她去哪裏了?爲什麽會回不來?笙兒拉着哥哥找了很久……娘親明明答應笙兒,等這次病好了,就給我做甜甜的桂花糕吃。可是笙兒去了娘親能去的所有地方,都沒有找到……”
白無杳聽她提起這些往事,心裏亦是酸澀的很,她摸了摸笙兒的頭發,并沒有打斷她。
笙兒繼續迷離道:“等笙兒明白過來,娘親再也不會回來這個道理的時候,笙兒好害怕……大家都說,娘親是因病過世,笙兒也病着,而且病了好些年……要是笙兒也……要是……要是有一天,笙兒閉上眼睛再也沒辦法睜開,姐姐和哥哥……再也找不到笙兒,就想當時笙兒找不到娘親一樣……想着這些,笙兒好害怕好害怕。”
白無杳落了一滴淚在她的發間,雙手不自覺地将妹妹摟緊,喃喃道:“不會的,不會的……”
白無笙勉強笑笑:“那以後,笙兒常常想起這些,每次生病的時候,笙兒瞧着姐姐難過擔心的樣子,好想安慰姐姐,但是笙兒不知道說什麽好?笙兒自己都害怕的不得了!後來,紀楠哥哥來了府裏,說有能根治笙兒病情的法子……”說到這裏,她咯咯地笑了一聲,臉上兩個小酒窩先漾了出來,眼底也有了些歡悅的色彩,“那時我好高興!我想要是自己的病治好了,就可以永遠和姐姐哥哥在一起,不會讓任何人擔心了!”
一口氣講了這麽多,笙兒有點累,自己停下來組織了下語言,才繼續道:“再後來,笙兒去了山上同師傅在一起。師傅雖然平日裏話很少,可是他非常關心笙兒,給笙兒煮了很多很多的東西吃呢!以前笙兒總是有些悶悶的,一到山上更覺得胸口不舒服得很!吃了師傅做的東西,身體好像舒服了很多呢。”
白無杳唇角一揚,明白了過來:“笙兒以前怕自己會離開,所以心中一直不太高興,如今瞧着身體有些好轉的樣子,總算松了口氣,心情也越來越好了是麽?”
笙兒一直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路曆程,眼下聽姐姐這麽一說,仿佛就是這個道理,乖乖地點了點頭:“嗯,就是姐姐說的這樣。笙兒真的很高興呢!”
難爲她小小年紀,操心的事情如此之多,又是關系生死的艱難問題,換做是誰,都會抑郁在心無法自拔吧?不說别人,就連白無杳剛剛得知歸來之事,不也很是頹廢了一陣子麽?真要說起來,笙兒可比她厲害得多!
白無杳眸中淚光微閃,她實在心疼自己這個命途多舛的妹妹,下意識摸了摸笙兒的小臉:“有塵華大師在,妹妹的身體定能調養好,以後可不許再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了。姐姐答應了你會把事情都說給你聽,那笙兒也要答應姐姐,好好愛惜自己,明白麽?”
白無笙一聽這話,立刻坐了起來,雙眼笑的彎彎的,拍拍胸.脯保證道:“姐姐放心吧!笙兒還沒有活夠呢!師傅說要教笙兒好多好多東西,等都學會了,笙兒要像師傅一樣,行走四方,濟世救人!”
“你嘴.巴倒溜!年紀這麽小,就想着要四處遊曆了?”白無杳撲哧一笑,對着笙兒的小眼神,到底心軟了,“好,有志向是好的!姐姐也不會攔你。要是你以後真的病根除了,身子底也不差,想去什麽地方,姐姐都支持你。”
笙兒眼睛立刻就亮了:“真的麽?姐姐會允許我出去?”
“傻妹妹,咱們又不是什麽迂腐人家,非要女孩子呆在閨中不可。往後你年紀長起來,大了有自己的理想和報複,隻要能護住自己周全,姐姐是一定支持你的。”
笙兒笑的甜甜的:“姐姐真好,笙兒最喜歡姐姐了。”
白無杳輕輕呼吸了一口暖暖的空氣,看向妹妹:“笙兒,姐姐……想問你一個事情。”
笙兒軟軟道:“嗯?”
白無杳思忖片刻:“姐姐想把紀先生派出去,笙兒的意思呢?”
白無笙驟然睜大了雙眼:“姐姐要把紀哥哥派到哪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