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青梵從頭到尾都沒出聲打斷她,任由白無杳一氣說了這許多,表情始終淡淡的,叫人看不出他的想法。
白無杳苦澀中帶着嘲笑:“話說到這裏,世子也該寬了心,我這樣的人……本就不值得世子喜歡。世子病着,應當好好調養身體,何苦爲我費心?”
她心裏很不是滋味,話越說越絕情,唐青梵緊擰着眉頭,終于貴人語遲般,吐出一句話來:“你果然來自幾年後?”
白無杳詫然,心裏湧起巨大的厭惡:“怎麽?世子想從我這裏,得知未來的訊息麽?”
唐青梵曉得她心裏想什麽,不免失聲一笑:“無杳,我師父最愛研究這些,平日裏尋了不少典籍珍藏。我雖對此事毫無興趣,聽他碎碎念多了,也清楚一些東西的。”
見白無杳不信,他怅然道:“世人皆說蠻荒王乃一世奇人,所蔔之事沒有不應驗了的,簡直比現在的天機公子還要名聲響亮。可是師傅提及,蠻荒王并不是真的懂天象星力之事,他之所以事事算的精确無比,隻是因爲那是他親自經曆過的!無杳,你若果真來自未來,那我問你,現在的我,本該是什麽樣子的?”
白無杳不明白他爲何這麽問,思忖片刻,老實道:“活得好好的。”
“這就是了。”唐青梵道,“我現在一樣,活得好好的。”
白無杳不解其意,美目疑惑地轉了轉:“什麽意思?”
唐青梵本是同她側身坐在一起,不知想起了什麽,突然站起身來,走到她面前緩緩半跪下。
兩對明亮的眼睛緊緊地盯着對方,情緒湧動,似要在兩人之間凝出一道漩渦,将他們全部吸進去。
唐青梵的眸子仿佛黑夜般沉靜,他伸手輕柔地替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鬓發,語氣溫柔:“字面上的意思,我現在依然活得好好的!”
白無杳皺眉,唐青梵就勢伸向她的眉頭,好似要把蹙在一起的秀眉給她撫平了。
“無杳,我說我沒有中毒,不是騙你的,我真的沒有中毒!之前同天機在亭子裏說的一切,不過是故意排演了一場戲,讓你看而已!”
“什麽?”她大驚。
唐青梵喃喃道:“我從雲城回來,的确受了點傷,但沒有傳聞中那麽恐怖。師傅尋到我後,早就替我醫治好了。我之所以會這麽做,不過是想試試你而已。”
白無杳何等聰明,馬上明白了過來,柳眉一豎:“你——”
“不隻是我、”唐青梵像是沒有瞧見這個小狐狸生氣的樣子,毫不猶豫地把另外幾人拖下水,“蔺姑娘,天機公子,也都參與了進來。”
白無杳仿佛被人倒灌了一桶涼水,整個人徹底清明起來!從進梅園到現在,她始終覺得有些事情奇奇怪怪的,具體哪裏有問題,偏偏說不出來,隻當自己是受驚太多,對凡事都有些杯弓蛇影罷了。眼下唐青梵老老實實地交代出來,她才恍然大悟!
難怪呢!梅園的位置難排,想住上山頂的院子固然是難上加難,但别人好不容易拿到了梅園的院子,即便真的有事外出,怎麽就好巧不巧地同陌生的阿蔺換了呢?
恐怕屋子是早就備好了的吧?要知道梅園不管再怎麽稀奇,它到底是皇家的産業,那幾個皇子公主若想要位置,梅園的管事還能攔着不成?更何況是唐青梵這樣尊貴的人物,隻消眼神一動,晉皇自會給他安排的妥妥當當的!想來他恐怕早就決定好要來見自己,不過她稱病不肯外出,所以唐青梵才會特意請蔺思來幫忙的吧?
無閑雅居上的事情,就算天機公子不同他講,小墨也必然一五一十地同他說了。眼下,的确隻有蔺思才是她心頭牽挂,也唯有她相邀,自己才會出來。
上了山,院子裏多了伺候的人,唐墨對她們異常放心,這本就不正常!就算梅園的每個院子都配有服飾的人,但唐墨未免也太大意了吧?
再說蔺思同她相談甚歡,即便阿蔺心裏惦記着合作之事,也不必急在一時,非要把自己推出去賞雪。寒天冷地的,她倒躲在屋子裏取暖,此事也不像是阿蔺的作風。
還有唐墨,她回去拿副手套,來回這麽久了,連個影子都不見,經曆了那麽多事情,唐墨能把她獨自抛下,想必其心裏有數,否則怎會離她半步?
如此多的細節,她怎麽傻成這樣,連半點都沒察覺出來?
她又氣又悶,心裏埋怨這些人私下做了決定,把自己瞞在鼓裏,騙的團團轉!實則心裏猜得到他們爲何這麽做,氣不出來,隻能憋在心裏難受。
“我請他們幫忙,我們合夥瞞着你,讓你從定國侯府裏走出來,讓你來這梅園,讓你避開衆人,目的隻有一件。”唐青梵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字一頓,“無杳,你爲何要同我分開?”
白無杳垂下睫,她抿了抿唇,似乎不願回答這個問題。
“你不說我也知道。”唐青梵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方才你講的那些話,我都聽的一清二楚。”
白無杳内心腹诽:你聽清了還問?
唐青梵瞧她眉色不快,仿佛聽到了她的心聲一般,失神笑了笑:“無邪是個蠢蛋,經你提醒,他不敢告訴我你的實情。無杳,你想絕情地離開我,偏偏算漏了無邪。你之前讓他同我說你身體無礙,後來他裝的猶豫不決,看似爲了不知道該聽你的話還是我的話而苦惱,幾乎蒙過了所有人。
但後頭你突然送來了斷情信,無邪的臉色别提多麽難看了。他藏不住心事也藏不住情緒,然而你同我分開,與他有什麽關系?他爲什麽要露出那副很是遺憾的表情?我幾乎立即就知道了,你身體必然出了很大的問題,無邪他瞞着我!”
白無杳聽了一驚,内心再度腹诽道:無邪你個大笨蛋!
唐青梵道:“比起無邪,唐墨可比他聰明得多。你不肯見我,甚至将自己鎖在府裏,我幾次書信唐墨問你的情況,她都巧妙避開話題,可見是你吩咐了,她忠心于你。”
忠心她?白無杳從沒懷疑過唐墨不忠,卻沒想到她居然在自己同青梵之間,選擇了自己?這是何等的令人震動?
當初清雲大師爲自己使用追象陣,唐墨爲了避嫌并沒有來,所以那些驚天動地的事情,除了自己和清雲大師,再無第三人知曉!清雲大師答應了自己不講,可後頭自己舉動古怪,唐墨不難猜出來。她沒有刻意下令讓唐墨閉緊嘴.巴,不曾料到唐墨居然猜到了也不透露隻字片語,實在是讓人驚歎。
此事白無杳并沒有說出來糾正唐青梵,索性他以爲是自己吩咐的,那便是吧……她愁緒萬千,不想開口解釋。
“我見不到你,心急如焚,不敢貿然前來,怕惹你生氣,更怕激的你難受。無杳,師父回來後什麽都沒說,但我隻要曉得他來見我之前,曾經見過你,我便什麽都清楚了!”
白無杳覺得這話不對:“清雲大師沒有怎麽樣我。”
“傻瓜,想什麽呢?”唐青梵愛憐道,“我師父不是那種會去拆人姻緣的人,他老人家這輩子就對一件事情癡迷。既然見了你,那說明你就和他所關心的事情息息相關。我後來去仔細看了那些書,大緻明白了過來。”
白無杳心頭一驚:“你……”
唐青梵溫柔的語氣幾乎要讓人融化:“爲什麽不告訴我呢?爲什麽要自己承擔那份痛苦?”
白無杳被他的語氣寵的雲裏霧裏的,失聲道:“你……你要問我的,就是這些?你不覺得吓人、覺得天方夜譚麽?”
“吓人?”唐青梵老實承認,“若我沒有提前做好準備,乍然聽了你今天的解釋,必然會被吓得不輕。可是無杳,自我猜到你有不妥以後,便着實給自己加強了不少心裏準備。我想以你的性格,遲早會有對我公開的一天,要是我那時的表情和态度傷到了你……你的心怕是再沒有朝我開放的可能性。
我最厭煩什麽鬼神之說,可是爲了你,近來我強迫自己看了不少資料,到現在所了解的東西着實不少!從一開始的歎爲觀止,到現在平靜接受,我不覺得還有什麽事情能夠吓到我。雖然我現在還是認爲借屍還魂的說法離譜,但不管你是做夢也好,真的也罷,我從不覺得,這是什麽不好的事情。”
白無杳徹底怔住了,她完完全全沒有想到,青梵會是這個反應?
沒有人會在聽到這麽稀奇的事情以後還能保持鎮定,包括青梵在内!可爲了不讓她難受,青梵居然強迫自己去看那些不喜歡的書,強迫自己認同并接受那些鬼怪之說。
這份勇氣,着實令白無杳淚目,她哽咽到說不出話來。
唐青梵道:“正是因爲我做好了準備,也細細揣摩了一番你的心情,才有今天這番設局。”頓了頓,眷戀道,“無杳,我知道你會怪我連同蔺思天機引你出來,甚至還會把火牽連到他們身上……但我實在沒有辦法了。”
他半跪在白無杳面前,使其目光與她平視,若放在外人看來,他二人此刻便是在耳鬓厮磨,缱绻情深的模樣。尋常人保持半蹲半跪的姿勢很累,唐青梵卻似乎做慣了一般,四平八穩地,半點晃動的痕迹都沒有。
他的模樣,哪裏還有之前半分病重垂危的樣子?白無杳瞧着他的臉,不自覺伸手一摸,感受到指尖有一層細膩的粉末,她差點笑出聲來!爲了扮病弱樣子更像一些,唐青梵居然朝自己的臉上撲過一層粉?
聯想到唐世子對鏡上妝,白無杳幾乎要樂出淚花,然眼波一轉,豆大的眼珠反倒先流了出來。她心酸不已,顫聲道:“何苦爲我做到這個份上?”
幾個字說的越發難受,白無杳流着淚,替唐青梵将臉上的痕迹擦了個幹淨。方才他還在自己面前吐血來着,也不知是怎麽做到的?剛剛替他擦唇角,自己都未發現這層粉末,現在一擦就幹淨了,露出唐青梵的臉色紅潤有光,哪裏有半點生病的痕迹?
哪有病人會有這麽好的氣色?若說剛剛她還有些擔心唐青梵是故意騙她讓她安心,眼下卻是真的信了。
唐青梵小心地将她的眼淚擦幹,瞧着心愛之人淚眼朦胧的模樣,他心頭一軟,輕輕将唇湊了過去,在她淚痕下印下一吻。
他精緻的臉在白無杳面前放大,仿佛是猜到了他想要做什麽,白無杳努了努嘴,卻連一個拒絕的字都沒有說出口。、
濡軟的唇.瓣貼在臉上,帶來一陣顫栗的酥麻之感,白無杳眼皮跳了跳,覺得有些癢。唐青梵卻未淺嘗即止,薄唇順着淚痕往下,一點一點,在她清秀的臉上留下熾熱的邀請。當兩人的唇角微微擦過,唐青梵忍住内心的沖動,擡頭帶着深情與白無杳對視一眼,眸中全是異樣的悸動。
白無杳知道他心裏的想法,自己的情緒也被他帶動着有些躁動,不知怎的,面對現在的唐青梵,面對着如此爲自己付出,爲自己考慮的人兒,她真不知自己有什麽理由來拒絕。
憶及此處,她大膽往前一湊,主動吻住了唐青梵。
像是電流順着唇.瓣直至四肢,将唐青梵震地渾身一抖,好似怕無杳後悔一般,幾乎是立即的,他一把将朝思暮想的人兒抱在懷裏,加深了這個吻。
數日不見的擔心,爲她神傷的憂慮,終于在此刻猛然爆發,一發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