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桃聽到白無杳寂然的語氣,心裏蓦然一震。不知爲何,聽到大小姐這樣的語氣,她總覺得有些怪怪的?櫻桃說不清楚具體,卻總感覺大小姐身上出現了極大的變化,并且是那種極爲不好的變化!
她在心裏猜測:莫非是大小姐今日沒能馬上破解命數之難,所以心裏難受?
想想還真有這個可能!大小姐雖然嘴上不說,但心裏始終惦記着的吧?畢竟誰有那樣糟糕的命數都不會太好過!既然大小姐心情不好,這會兒自然不好多勸,櫻桃曉得白無杳難受時總喜歡一個人呆着,不愛被人打擾,所以替她簡單收拾完以後馬上端着水盆走了出去。
白無杳理了理鬓發,走到了書桌前,她把木石機竅取了出來,把裏面所有的東西全部拿出來再次整理了一番。
手指漸漸地觸上那些冰涼的文字,她淡如水的眸子漸漸染上了一層火紅的怒意,像是深埋在冰山下的火種,一觸即發。
今日看到了那麽多東西以後,她的情緒漸漸變得冷冽至極,白無杳已經深刻地明白了自己時間不長,故而眼下立刻要确定未來要走的路。将那些東西整理好以後,白無杳緩緩地坐下,她再度從抽屜裏拿出一個精緻的盒子,打開後眼裏全是再溫柔不過的笑意。
這裏面有着青梵給她的不少東西,例如刻有梵字的玉佩,他送給自己那些已經枯萎過的花,每一樣都帶着無盡的回憶和甜蜜。
她默默看着,唇邊的笑意越來越濃,可漸漸的又都凝固在一起,慢慢地散了開來。
白無杳緊緊盯着眼前之物,仿佛要将它們全部牢牢地刻畫在心裏似得!連同這往日的美好全部記得牢牢地,生怕将細節之處都給一一漏掉。
将玉佩捧在了手上,貼近自己的胸口時帶來一股溫熱的感覺,好似青梵就在她的面前一般。白無杳苦澀至極的歎了口氣,終于做下了個重要的決定。
她輕柔地将手中之物放在了錦盒裏,動作無比小心,仿佛生怕會把玉佩打碎一般。而後,取過一方白紙,小手執起一隻狼毫筆,白無杳靜坐在書桌前,以眼淚入墨,緩緩地寫下了一大篇東西。
她皺着眉頭,寫下每一個字時眼角的堅毅就更強烈兩分,眼裏的淚如同滾珠般潸然落下,手下越是越發的穩健和用力。
白無杳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如此的喜歡一個人?前世她以爲自己愛秦遠愛的深入骨髓,可後頭滔天的恨意淹沒自己所有的情緒以後,她的世界便再沒有了喜歡與愛情,唯剩下恨而已!可是今世,她居然再次對一個男子動了心,而這份感情遠遠比對秦遠的感觸要深的多的多。
例如此刻,她揮淚斬情絲之時,就算故作堅強,然心裏的傷疤越像是被人慢慢地撕開一般,化爲一種綿長而久遠的疼痛,幾乎要讓她立刻窒息。
白無杳覺得,自己的身體裏宛若有着兩個她,一個是喜歡青梵的她,此刻正十分的不舍與難過!而另一個,則是在閻羅殿裏經曆過萬千變化的她,就算曉得心裏不舒服,亦要狠下心腸來将一切終結。
自己命不久矣,趁着兩人感情還未太身後,趕緊讓青梵抽身離開才是最好!免得未來,過早的經曆生離死别,豈非又要讓他難過?
她親自經曆過太多的事情,知曉那樣的痛苦是如何的折磨人心。要是爲了一己之私,她倒是能痛快的過完這幾年,可是未來呢?她早早離開……青梵怎麽辦?
白無杳的淚一顆顆滑落,在臉上留下了一長條深深的痕迹,看起來惹人憐愛。她顫着手寫完最後一個字時,終于忍不住擱筆,伏案恸哭。
不管是什麽人,在知道自己将死的消息以後都不會太過好受吧?白無杳雖然不後悔自己做過的每一個決定,可是想着還有那麽多的遺憾,她仍是止不住的心痛。
她的哭聲非常的小,強忍着的巨大傷痛宛若在低喃着什麽。此刻,要是唐青梵站在這裏,定然會心疼不已!眼前那個女孩掩面而泣,聲音雖小,身子卻是一直在抖動,讓人看着難受,真想立刻把她擁入懷裏。
蠟燭一寸寸的燃燒殆盡,白無杳臉上的淚痕宛如蠟液滴落下的凹槽一般,看得人觸目驚心。
她呆坐在椅子上,仿佛經曆了一個世紀般漫長,而後,終于動了手,将面前的信紙緩緩地折疊了起來。
拿出那隻精緻泛着銀光的哨子,她對着窗外低低一吹,枭兒立即迅速飛了過來。
白無杳沒有多話,慢慢地将信紙卷入到了枭兒腿上的小竹筒裏,這才緩緩開口:“枭兒,把這封信送到青梵那裏去!”
開口後聲音澀啞,有些難忍的憂傷從嗓子裏數度逸出:“他最近在養傷,你去的時候他若在休息,就不要打擾他了!要是清雲大師在……就找個他不在的時間給……不要貿貿然地闖進去!”白無杳交代了許多,“其他東西,我會後頭讓小墨給他拿過去,不必你費心了。從今以後,你便好好留在他的身邊,不必再來我這裏了。”
枭兒聽的似懂非懂,但最後一句“不必過來了”卻是聽的十分清楚,它整隻鳥渾身一震,情緒有些崩潰:什麽?女主人?你不要我了?
它的情緒白無杳并沒有感覺到,因爲她一直沉浸在那股哀傷的思緒裏無法自拔。
“枭兒,快去吧!”她平靜而失落的笑笑,模樣有些失魂落魄,“記住我剛才說過的話,知道麽?”
她幽幽地說完後,擡手将枭兒送出,看見它在空中撲騰着翅膀離開後,方才緩慢地笑笑,又閉上了眼睛。
此去一别,便是經年,緣來緣往,不複相見。
巫山有雲,弱水有雨,相隔萬裏,願君……安甯。
與此同時,流芳居内,唐青梵正坐在軟塌前由無邪伺候着換藥。
拆開老舊的紗布,無邪看着那深可見骨的傷口,蓦然倒吸了一口涼氣:“這麽久了,傷口怎麽還不見好?”
随着紗布的剝落,傷口周圍黑紅的皮肉再度滲出鮮血來。無邪連忙拿止血散往上敷:“幾日了,傷口還沒結痂?容家的人究竟在箭頭上抹了什麽毒?”
唐青梵的唇冷豔地揚起,因失血過多而有些發白的臉此刻正無比嚴肅道:“哼,你能猜得出來,容家也不必特意設套了!他們近年來猖狂的很,既然敢對我下藥,又布了那麽多的局想要将我誅殺在晉國,恐怕不是什麽好解的毒藥!沒事,慢慢解就是了,不是什麽要緊的事情。”
“這還不要緊?”林九一聽就急了,“都隔了快七日了吧?世子爺的身子一向康健,此回中了毒箭,差點就……”他想了到什麽,讪讪地收回了口,嘟囔道,“不好好養也就罷了,還非要緊趕着回來!有那天機公子在,白小姐不是沒出什麽事情麽?”
“沒出什麽事情?”無邪笑了,“白小姐差點就被三皇子給看光了好吧?”
此話剛一出口,他驟然感覺到了一股凜冽的殺氣,無邪連忙咽下想說的話,對着唐青梵讨好道:“世子爺冷靜,三皇子不是什麽都沒看到麽?”
唐青梵的眼神越發冷峻,無邪連忙改口:“總之,白小姐隻是受了些驚吓,天機公子不是把十靈冷參丸都給她吃了一顆麽?還有您給她的救命良藥,兩條命都救回來了好吧?!”
其實,無邪說這些話是沒什麽底氣的。白無杳的情況,别人不知道,他還不曉得麽?他親自替白無杳把脈後,方才知道世上原來還會有讓自己如此束手無策的病人?旁的病人最多就是病情複雜了些,慢慢抽絲剝繭也就對了!可白無杳的情形與别不同,他是連一點點頭緒都摸不着!宛如隻能看着眼前之人病入膏肓卻拿不出治療的辦法,然而這樣的話絕對不能說給世子爺聽!
世子本就受了傷,爲了白小姐更是奔波回來傷了根本,如果他要是再知道白無杳不好,恐怕又要來折騰自己的身體!世子爺的脾氣要是犟起來,十匹馬都拉不回來!可若真的依了他,讓世子爺受到些損傷,他哪怕是有十條命都不夠抵消的啊!
所以,一切保持沉默就好,沒有什麽事情是隐瞞不了的,白小姐的事情固然重要,卻也抵不過世子爺的身子,還是放些日子再說吧。
無邪取過竹片将唐青梵傷口周圍的黑紅色結痂刮下來了一點,化入清水後,隻見它們入水便成黑青一片,看起來像是十分獠牙的怪獸。
無邪扶住額頭:“用藥抑制不住您的傷口潰爛,那毒反而有越來越深的狀态……”
前幾日,這些東西還隻是碧清色,如今變成了黑青……事情有些不妙啊。
林九道:“我已經傳信給了流歡,但她過來少說也得十日時間,現在才七日,恐怕是來不及的!”
無邪當然知道這個道理,他頓時陷入了沉默。
他和流歡同時拜入師門,一個學醫,一個用毒。學醫的他因天資聰穎,故而對醫學知識了如指掌後根本看不起毒術,直接進入麒麟軍投奔了唐青梵。而流歡不一樣,流歡開蒙的晚,學什麽東西都是異常緩慢,奈何她毅力極好,所以學東西十分刻苦認真!
無邪用一年學會的東西,流歡要用上三年之久,然這三年裏,她可是由毒入醫,将兩方面都鑽研的通透!以前無邪還能老說自家師妹是個小笨蛋,可現在流歡無論是醫術還是毒術都能遠遠地超過于他!
尤其是這兩年,麒麟軍有不少兄弟常拿這件事情來打趣他,無邪臉皮厚,并不覺得這有什麽!直到現在,他既對白無杳的病情無策,又對世子爺的毒無奈後,方才能體會到那種無力的失落感,叫他難受的心裏發毛。
一向有些自負的人黯然地垂下頭:“我……都怪我不好,如果我當初好好學醫,如今就不會……”
林九并沒有真的要怪他的意思,見昔日的好兄弟突然難受了起來,自己心裏也不好過:“你别灰心,先想想看其他的辦法吧!”
無邪咬咬牙:“這幾日,我把能用的方法都用上了,還是沒有用……是我無能……”
唐青梵見他臉色不佳,笑了:“知道自己跟不上容家的速度了?回頭好好學習吧,别丢了我的臉!”
無邪垂睫:“是!”
林九見唐青梵仍舊是笑嘻嘻的,再度急了:“世子爺還笑呢!您身上這毒要是解不了……”
“誰說解不了的?”
林九的話還未完全說完,門外突然傳來了一道熟悉之至的聲音。
屋裏衆人一聽這聲音,幾乎差點感動地要落下淚來。
唐青梵有些詫異地擡頭,正瞧見自家師傅背着手慢悠悠踱着步子走進來。
清雲大師緩緩走着,姿态優雅,頗有幾分在散步的閑情雅緻。
“師傅?您怎麽來了?”
林九快步迎了上去:“清雲大師,您來了就好!快看看世子爺吧,他中了毒箭,我們拿這個毒束手無策!您……”
因爲着急,林九竟有些哭音。清雲大師道:“不必着急,讓我看看!”
林九連忙讓開了位置。
清雲大師笑眯眯地上前,慈愛地看向自己徒弟:“喲,這傷中的挺深的啊?”打趣般的語氣,仿佛在聊家常般随意,“我算算,你上一次受這麽重的傷是多久的事情了?”
唐青梵也不着急,應和着自家師傅的話,頗爲認真的算了一下:“大概是……兩年前?”
清雲大師示意林九将桌前的水端過來自己看看,語氣清閑道:“是兩年前,我還以爲那以後便沒人能傷你這個臭小子了!不想爲師才一來,就給爲師這麽大個驚喜!?”
唐青梵笑笑:“師傅怎麽來了?”
清雲大師淡然道:“我若不來的及時點,回頭直接給你準備棺材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