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人扶着蓬駿下了馬車。
柳弘暄一見,忙拄着拐杖走上前,笑着彎腰道:“少爺回來了?”
蓬駿輕蔑地瞟了一眼,又見柳晗卿站在門口,高聲道:“晚輩一條賤命,可當不起柳老爺如此的稱呼,您是堂堂的長輩,應該是晚輩給您行禮才是,隻是,晚輩的腿因爲亂發善心,救了不該救的人,結果遭了報應,又被人用石頭當作錢的給騙了,因此耽擱了醫治的良機,成了今天這樣的瘸子,不能方便地給柳老爺叩頭,還請您老多多原諒?”
柳弘暄似乎沒有聽見這話一般,臉上依然笑得和剛才一樣,“少爺本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如今又與将軍父子團圓,什麽病都能醫治好的。”
柳晗卿這時走下台階,來到了柳弘暄跟前,他緊閉着嘴,一句話也不說,攙着柳弘暄,小聲道:“爹,咱回去吧?”
柳弘暄給了柳晗卿一拐杖,罵道:“沒眼色的東西,還不趕緊向少爺行禮?難道讓少爺怪罪不成?”
柳晗卿受了這一拐杖,本來氣就夠大了,如今又被柳弘暄這樣當衆訓斥,越發覺得顔面盡失,氣得都不知道該怎麽化解了。
這時,扈元放高興地出來了,走到近前時,“老哥,怎麽還沒走呢?”
柳弘暄微微彎着腰,笑着說:“這不是正巧碰見少爺了嗎?老漢高興得很,忍不住便多聊了幾句。”
扈元放朗聲道:“理解理解,畢竟蓬駿跟你這麽長時間了,也是有感情的。”他一扭臉,對蓬駿道:“剛才柳老爺提醒,說你已經老大不小了,也該考慮終身大事了,聽說柳晗嫣和你從小認識,關系也不錯,長得貌美如花,脾氣又好,我正想問問你的意見呢?”
不提這還罷,一提這個話茬,蓬駿便想起自己的腿,胸中此時有萬丈怒火,但是卻被壓着,他瞟了一眼柳晗卿,然後沖着柳弘暄冷笑道:“我可高攀不起,某人說過‘‘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我以前隻是柳家的一個下人,别想着打晗嫣的主意,柳家雖然不是什麽大戶人家,但嫣然和我根本就是兩路人,我想都不要想。’”
扈元放二話不說,“啪”地給了蓬駿一個耳光,隻打得他晃晃悠悠,不是旁邊的人扶着,早就摔倒了。
“胡鬧!誰教的你說這些沒有良心的混賬話,虧你還是讀過書的人,禮義廉恥都讓狗吃了?快給柳老爺道歉!”
蓬駿摸着火辣辣的臉,狠狠瞪着柳晗卿和柳弘暄,眼淚此時一直在眼眶裏打轉轉,他強忍着不讓眼淚流下來,可是不由自主,最後還是流下來了。
柳弘暄緊緊抓住扈元放的手,像扒在一個高高的橫木上一般,腳都快離地了,“将軍不要生氣,少爺也是腿傷了,心情不好,孩子們,隻有在父母前面才會任性,将軍是他的爹,他不跟你任性,跟誰啊?”
扈元放本來怒火正盛,聽柳弘暄這樣說,氣順了好些,他擺擺手,“趕緊扶着少爺進去吧。”蓬駿一瘸一拐地進去了。
扈元放又和柳弘暄聊了幾句,也回府了。
柳弘暄坐到車上,問柳晗卿道:“剛才蓬駿那話,是不是以前你說的?”
柳晗卿氣呼呼地掀開窗簾,看着車外,一句話也不說。柳弘暄瞪了他一眼,“我知道就是你說的,要不然,蓬駿不會那麽大勁兒。我也是爲了你妹妹好,嫁到将軍府,榮華富貴的,有什麽不好的?再者說,蓬駿又那麽喜歡你妹妹,他肯定也會對你妹妹好的。這下倒好了,我費盡口舌,好不容易快說成了這件事,你這樣中間一攪,估計要麻煩許多了。”
柳晗卿依然看着窗外,什麽也不說。到了家後,柳晗卿也沒有吃飯,也不聽雲淇的勸,便睡覺了。第二天天剛微微亮,柳晗卿便叫起來雲淇,小聲道:“要不,我們去魯國吧?把那個造反的二公子除掉,爲君上解憂,我們自己也可以立功,也能爲雲夢山傳名,一舉三得,多好的事兒?”
雲淇道:“我知道八哥的心思……”
“既然知道我的心思,你去還是不去,給個痛快話兒!”柳晗卿氣呼呼地坐了起來,看着窗外。
雲淇想了一會兒,點頭道:“去倒可以,不過,得給師父捎個話。”
柳晗卿一聽,立即高興的抓住雲淇的胳膊,“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好兄弟。”
柳晗卿也沒有告訴父母,留下了一封信,便和雲淇進城了。見到桓公午後,他們說了自己的看法,桓公午同意了,但囑咐他們一定要小心。于是,雲淇和柳晗卿便來到了魯國。這時魯國國君是魯穆公,姬姓,名顯,是魯國第三十任君主。他是魯元公的兒子,在位三十三年,注重禮賢下士,曾隆重禮拜孔伋(子思),咨以國事,容許墨翟在魯授徒傳道,組織學派,使魯國一度出現安定局面。
此時,魯穆公已經在位三十二年,身體日漸老弱。這一天,魯穆公正在花園中閉目養神,侍者來報,說大臣申疆求見。魯穆公慢慢睜開三角眼,努了努有些松弛的嘴,看了看眼前的花朵,又看了看西邊的太陽,歎了口氣,說道:“讓他進來吧。”侍者領命而去。
申疆進來後,恭敬地跪下施禮,然後道:“啓奏陛下!老臣有事要說。”
魯穆公看了看申疆花白的須發,見他的臉上皺紋也清晰可見,指指旁邊道:“愛卿有什麽事,坐下說吧,已經秋天了,地上怪涼的。”
申疆叩頭道:“謝陛下!”說完,他站了起來,走到魯穆公旁邊坐下了。
申疆道:“陛下!老臣今日要說的,還是關于齊國田壬的事,他在齊國發動内亂沒有成功,但已經是亂臣賊子,如今來到我魯國,陛下接納他,首先在道義上就說不過去,天下皆知‘周之禮盡在魯’,我魯國怎麽能夠接納這樣的不臣之人呢?此其一也。齊魯之間,戰争不斷,本來矛盾已多,如今又接納齊國叛臣,豈不又加一矛盾?此其二也。齊國兵強馬壯,實力雄厚,我魯國不如之,這是現實,陛下當勵精圖治,除奸革弊,勸課農桑,富國強兵,不能與齊國鬥氣,此其三也。陛下接納田壬,無非是想齊國内部争鬥,坐收漁翁之利,但田壬并非池中之物,恐怕漁翁也難以駕馭,稍有不慎,便成引狼入室,如今的齊國始祖田完便是一例,此其四也。陛下接納他國之反臣,等于縱容弑君之行,于我魯國來講,的确影響太壞,此其五也。微臣爲魯國江山社稷考慮,懇請陛下三思,将田壬逐出魯國。”
魯穆公微笑地看了看申疆,指着旁邊石桌上的點心,“愛卿嘗嘗這個,這是剛送過來的點心,一點兒也不甜膩,吃着挺爽口,對我們這些上了年紀的人特别有好處。”
“陛下!”申疆跪道:“老臣望陛下三思,常言說‘千裏之堤,毀于蟻穴’,田壬終是禍患,還是及早除去爲好啊!”說着,申疆趴在地上不起來了。
“愛卿起來說吧。”魯穆公看了看侍者,“快把申大人攙起來。”
侍者去攙扶申疆,申疆推開了侍者。
魯穆公笑着道:“愛卿是不是要說‘陛下不答應,老臣就跪着不起’呀?”
申疆擡頭看了看慈眉善目的魯穆公,站起來道:“那是三歲小孩兒用的手段,老臣才沒有那麽固執呢!”
魯穆公笑着說:“寡人還以爲你真是‘老沉’,很沉,沉得起不來了呢!”他忽然皺了下眉頭,問道:“愛卿,那你要是姓陳的話,是不是該說‘老臣陳——疆’啦?”
申疆看着魯穆公,笑道:“還老臣陳醋呢!”
“哈哈哈!”魯穆公開心地笑了起來,點了點他,“你這個平時不苟言笑的夫子,居然也會說句調皮的話兒,真是東山坡上落鳳凰——罕見呐!”
申疆收了笑容,嚴肅地說道:“陛下,老臣不是說笑的,老臣方才的那些話都是肺腑之言,殷鑒不遠,望陛下真得三思啊!”
魯穆公用拐杖指着不遠處的水池,說道:“愛卿看那池中的魚,誰能說裏面沒有幾條有野心的呢?可是,老百姓常說‘魚再大大不出水,嘴再快快不過腿’,就是這個道理。”
申疆進一步道:“可是,百姓還說‘打架使詐,老師傅都怕’呢?這個田壬本身就是陰險狡詐之輩,陛下不得不防。”
魯穆公笑了笑,點了點頭,“愛卿赤膽忠心,直言敢谏,的确是寡人的股肱之臣,愛卿的話,寡人一定慎重考慮。既然愛卿也來了,寡人好久沒有和愛卿下過棋了,要不,來上幾局?”
申疆點頭答應,和魯穆公開始下棋了。
卻說魯穆公将田壬安排在了離都城曲阜四十裏外的一個小城。
申疆下午才見過魯穆公,晚上的時候,南宮得對田壬說:“公子,魯國那個大臣申疆,今天下午又去見君上,讓君上驅逐公子出魯國,君上隻是說考慮考慮,尚未答應。不過,似他這樣三番五次地去上谏,末将怕君上也撐不了多少時間了,要不,讓末将派人去把他殺了吧,做的利索點兒,死人是不會開口說話的。”
田壬冥思苦想了一會兒,發愁道:“這個申疆确實挺煩人的,可他是子思的學生,當今君上又對儒學禮遇有加,想做一代明君聖主,所以廣開言路,最不怕大臣直言勸谏。我們如果殺了他,恐怕會引起君上的反感,甚至憤怒,到時候,在魯國就真得呆不下去了。”
“他娘的,難道就拿他沒有辦法了嗎?”南宮得氣呼呼的。
田壬道:“你去把龐世翼叫過來。”
南宮得看不起道:“叫他幹什麽?一個貪财好色的食客,末将都擔心他随時會被人收買走,對公子造成不利呢!”
田壬瞪了一眼南宮得,“要想成大事,必須能容人,用其長而避其短,知其欲而淡其私,不能虼蚤打噴嚏——小氣,你看那些個開國之君,有幾個不是胸襟廣闊的?好了,你趕緊去叫吧。”
南宮得領命下去了,不一會兒,龐世翼過來了,進屋倒頭便拜,田壬笑着扶起了他,說道:“田壬如今颠沛流離,前途渺茫,足下卻不辭艱險,依然追随,着實讓田壬心中感慨不已,昔日照顧多有不周,還望足下見諒。”
龐世翼跪在地上,眼淚汪汪地說:“‘鳥随鸾鳳飛騰遠,人伴賢良品自高’,小人能跟随公子,是終生的幸運,況且公子龍姿鳳采,一時受挫,不足爲慮,姜子牙還曾做過小販,當過屠夫,公子無需消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