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獄曹不解,“怎麽?将軍聽說過?”
鄧将軍看了看周圍,把杭獄曹拉到一邊,附耳道:“本将軍也是剛從宮中得知的信息,前幾日那個雲夢山的清溪先生派弟子去到魏國安邑給魏侯送信,說夜觀天象,算出來狄族要進攻魏國,而且将在浍山打敗魏軍,清溪先生還給魏侯獻了幾條計策。你想想,這樣玄乎的事兒,那堂堂的一國之君,豈能相信?誰知道,到了前天,狄族果然和魏國在浍山打了一仗,魏國損兵折将,大敗而回,丢失了将近百裏的土地,那魏侯此刻不知道多後悔沒有聽清溪先生的話。”
杭獄曹邊聽邊撓頭,越聽越疑惑,“不要說魏侯不相信,就是我也不能夠相信,天底下哪有這麽神的人,也太厲害了吧?”
鄧立功也不可思議地連續搖頭,“誰說不是呢?可事實擺在眼前,誰也不能改變。我還納悶,怎麽這兩個人這麽難抓,原來是雲夢山的人,這樣看來,這個清溪先生還真不是一般人。”
杭獄曹擔憂道:“照将軍這麽說,我們如今不但抓了清溪先生的徒弟,明天還要處斬他們,這事兒,估計清溪先生也能算出來吧?他能袖手旁觀?”
鄧立功撇撇嘴,“誰說不是呢,我也是頭腦一熱,聽了應如璋的話,如今我是沙灘行船——進退兩難了。不過,池邊洗蘿蔔——一個一個來,就算出事了,上有君上,中有應如璋,下有新鄭縣令,我們不過都是奉命行事跑腿兒的人,也是身不由己,能怎麽樣?”
杭獄曹一聽,本來想點頭贊同,可是一想不對,立即反駁道:“将軍此言差矣,舉國誰不知道,将軍的親姐姐鄧夫人乃是當今君上最倚重的賢内助,君上豈會不照顧将軍?”
“哈哈!”鄧立功開心地笑起來,放松地拍了拍杭獄曹的肩膀,“誰說不是呢?不過,杭獄曹,你就放寬心吧。俗話說‘饑荒不餓囚犯’,如今這世道,饑荒才是最厲害的,連饑荒都拿囚犯沒辦法,你這個獄曹就更沒事了。”
杭獄曹無奈地點了點頭,想着犯人已經押了回來,應該沒有什麽問題了,“鄧将軍說得在理。”
鄧立功領人回去複命了。
第二天,鄭國早朝。
鄭康公打了個哈欠,看了看旁邊的侍者。侍者點了點頭,往前站了站,話還沒有出口,就看見有大臣站了出來。
“啓奏陛下,臣有本奏!”大夫賈徐站了出來。
鄭康公一看到賈徐,心中就泛起不悅的感覺,可是又不能表現出來,于是微笑着問道:“愛卿有何本奏,盡管說來。”
賈徐彎着腰,手持玉圭,低着頭,朗聲道:“臣聞聽昨日陛下下了一道旨意,乃是處斬兩個盜馬賊。此賊膽大包天,竟然盜取宮中陛下所用之物,以宮禁爲無物,視朝廷爲忽微,實在罪該萬死,淩遲不足以立法度,車裂不足以懲大戒。然,臣聽說此二人乃是朝歌附近雲夢山清溪先生的弟子,這清溪先生,原本是名不見經傳的一号人物。可是,昨日從魏國安邑傳來的消息,想必陛下也已經得知,且臣私下聽說,清溪先生的這兩位弟子,乃是替魏國司空常籌送信而來,現在卻要身首異處,常籌得知,恐不會善罷甘休。如今,列國征戰,硝煙不斷,我鄭國又地處膏腴之地,樞紐之區,韓國久有虎狼之心,常存侵吞之意,韓魏本出于晉,近來又多有聯合,臣恐此事于我鄭國不利,故此望陛下深思。”
應如璋見賈徐站了回去,忙站出來奏道:“啓奏陛下!賈大夫言之有理,然傳說之事,必定不能作爲事實。此賊确實曾給臣送信,然常籌曾爲臣手下,他派人給臣送信,無非叙舊,别無他事。況且,清溪先生乃是愛馬之人,他的徒弟盜走宮中陛下愛馬,送與清溪先生,這乃是順理成章的事,與替常籌送信無關,更與魏國無關。此案人證物證俱在,皆是按律法所執行,絕無徇私之嫌。且陛下旨意已下,豈有更改之理?若判而又改,要律法何用,陛下權威又何在?若傳至諸侯耳中,不知諸侯當如何看我鄭國。陛下英明神武,乾綱獨斷,豈可因三兩句傳言和幾句不實的疑問,就置祖宗法度于不顧?故此,臣請陛下三思。”
鄭康公聽了應如璋的話,立即來了精神和底氣,他見應如璋站了回去,朗聲道:“應愛卿此話有理。寡人派應愛卿與鄧立功将軍辦理盜馬之事,如今案情水落石出,毋庸置疑,且旨意已下,斷無收回之理。鄭國立國四百多年來,從無收回之旨意,言出法随,令行禁止,此乃社稷穩定之根基。設若什麽清溪先生真能神機妙算,他的弟子遇難,豈有算不出之理?如今他的弟子盜馬被判,即将被斬,此事已證明清溪先生就是一個十足的江湖騙子,貌似清修淡泊之人,完全利欲熏心之流。魏狄浍山之戰,不過巧合而已,完全不必放在心上。若無他事,就散朝吧。”
“臣有本奏!”
鄭康公看去,原來是太宰欣慢慢悠悠站了出來。隻見他須發皆白,鶴發童顔,眼皮垂着,但眼睛特别有精神,雖然年近古稀,皺紋道道,卻面有紅光,臉型瘦長,看上去頗爲慈祥。
鄭康公忙笑道:“太宰有話請講。”
“老臣看來,此事确有蹊跷,宮中守衛森嚴,兩個初涉世事的外地小夥子,怎麽能輕易進入宮中,而且盜走那麽大一匹馬呢?就算他們再會飛檐走壁,沒有陛下的旨意,沒有宮中的腰牌,沒有侍者帶領,他們也不是想進就進來的。陛下愛馬,老臣亦知,然聞聽被盜的乃是踢雲烏骓馬,似乎并未聞聽宮中有此良馬。我等生殺大權,皆在陛下之手,然老臣擔憂,陛下久居深宮,恐爲奸佞蒙蔽。人必有所好,然後有所求,人必有所求,然後有所惱,人必有所惱,然後有所誤。老臣聽說,旨意雖下,似尚未張榜,百姓未見,事有可緩。望陛下三思,派精明能幹之人前去辦理,方能高枕無憂。”說完,太宰欣又慢慢悠悠站了回去。
聽了太宰欣的話,應如璋鼻子都快氣歪了,可是又不敢說什麽,隻好氣呼呼地站着。
鄭康公見大臣都不敢吭聲,隻好說道:“既然如此,暫且先将盜馬賊關在牢中,此事發生在新鄭縣令管轄之地,就交縣令弓正全權辦理,應愛卿,你将案件移交給弓縣令,不用再爲此事操心了。”
散朝之後,鄭康公氣呼呼地回到了鄧夫人的宮中。
鄧夫人行過禮之後,擺擺手,将宮女都打發了出去,然後端過來一杯茶,遞給了鄭康公。鄭康公接過杯子,“咚”地一聲,放在了案幾上,水也濺出來幾滴。鄧夫人拿手帕輕輕将案幾上的水擦去,微笑着說道:“一看見陛下的臉色,就知道多半是朝堂上又有誰頂撞了吧?”
鄭康公氣呼呼地瞪着眼睛,緊緊握着拳頭,好半天才咬牙說道:“能是誰?還不是太宰這個老不死的……”
鄧夫人一聽,臉色登時就變了,趕緊捂住了鄭康公的嘴,伸出手指道了一聲“噓!”且警覺地側耳聽了聽外面的動靜。
鄭康公氣得拿開鄧夫人的手,壓低了聲音,“倒底寡人是一國之君,還是他是一國之君?朝堂上不能吭聲,現在到了後宮,還是不能吭聲,這破君上當得一點兒意思也沒有了。不就是殺兩個百姓,奪了一匹馬,屁大點兒事,大臣們叽哩咕噜在大殿上争論個沒完沒了,動不動就牽扯到韓國,牽扯到魏國,牽扯到亡國,簡直煩死了。”
鄧夫人靜靜地坐在一邊,微笑地看着鄭康公。
鄭康公站起身來,看看窗外,更加小聲地罵道:“還真是命長,渾身的毛兒都比他的屁股白了,還不見閻王來請。都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樣弑君的人怎麽反倒就長壽了?老天是不是喝多了,也睡着了?”
鄭康公回頭,看到鄧夫人正溫柔地看着他,疑惑道:“你怎麽不勸寡人了?是不是寡人已經無藥可救了?”
鄧夫人也站起身來,走到鄭康公身邊,輕聲道:“瞎眼的鳥雀餓不死,沒毛的蛤蟆凍不死——啥有啥的本事,陛下這樣咒,是咒不死人的。臣妾雖然目不識丁,可是也聽過大禹治水的故事。上古時期,洪水滔天,生靈塗炭,唐堯命鲧治水,鲧偷取堯帝的息壤來堵塞洪水,結果,洪水依舊泛濫,百姓苦不堪言,舜帝命祝融将鲧殺死在羽山。後來,舜帝命鲧的兒子禹治水,大禹用疏導的方法,将洪水引入大海,終于将洪水制伏,九州才得以安甯,臣妾是效仿大禹,才不攔陛下講話的。”
鄭康公聽着鄧夫人的講述,漸漸忘了生氣,笑容慢慢在臉上擴散開來,“啪——啪——啪——啪!”鄭康公拍着手,之後開懷道:“你這還叫目不識丁啊?簡直比莊姜也綽綽有餘,不過……”鄭康公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麽事。
鄧夫人看着鄭康公思索的表情,捧腹道:“是不是忘了把生氣放在哪兒了?哈哈哈!”
鄭康公一聽,也傻呵呵地笑了起來,“都說秀色可餐,原來秀色還能解憂啊。美人啊!”說着,鄭康公伸出雙臂朝鄧夫人撲了過去。鄧夫人故意躲開,站直了身子,換做一臉嚴肅的神情,伸手阻攔道:“現在不是玩笑的時候。”
鄭康公才不管那麽多,上去摟住了鄧夫人,佯裝生氣道:“每次都是你先把寡人的興緻勾出來,然後裝得一本正經,好像寡人多麽貪婪美色一樣。不過,話說回來,不愛美色,那這君上還當個什麽勁兒?”說着,鄭康公親了鄧夫人一口。
鄧夫人使勁兒推開鄭康公,“臣妾真有正事兒要和陛下講。”
鄭康公抖抖眉毛,笑吟吟地說:“我們的正事兒,不都在床上了嗎?”
“哎呀!”鄧夫人道:“關于盜馬賊的事兒!”
鄭康公一聽這話,立即沒有了興緻,作色道:“你還讓不讓寡人活了?剛才好不容易忘了這件事兒,你又提出來,是故意敗壞寡人興緻的嗎?”說着,鄭康公又氣呼呼地坐了下來,将頭扭在一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