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安定睛一看,地上斜躺着一隻破鞋。他憤怒地看着甘澤林,見他濃眉大眼,一臉絡腮胡,一張大嘴,厚厚的嘴唇,此時,大嘴咧着,頭也得意地一晃一晃,身子也得意地抖着,正幸災樂禍。
“他娘的世道!”國安見狀,不由更加生氣了,罵道:“也不打聽小爺是幹什麽的?居然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在本小爺面前暗算人!真有本事,盡管上來,小爺但凡皺一皺眉頭,就是婊子養大的!”國安威風凜凜地站着,兩眼噴出怒火的樣子。
甘澤林看到國安的架勢,也不敢輕舉妄動,隻是瞪大了眼睛靜靜地看着。蒙恩見甘澤林愣住了,猛然一推他,甘澤林沒有防備,重心忽然轉移,上身已經倒了過去,腳卻沒有跟上,于是踉跄地朝國安撲去。國安見狀,以爲甘澤林發起了進攻,站穩了腳,氣聚胸腔,流過雙臂,灌于雙手,他握緊拳頭,拼力打去。甘澤林本來就沒有站穩,又受到這重重的一擊,這下重心簡直飛了起來,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整個身子朝後躺去,一屁股坐在了蒙恩的身上。蒙恩躲閃不及,隻覺得忽然間被重重地壓着,呼吸都顯得困難了。
甘澤林反應過來之後,趕緊從蒙恩的身上爬起來,用着哭腔,跪倒在地,搗蒜一樣地磕頭,“老大饒命!老大饒命!老大饒命!”
蒙恩摸着被擠着的手臂,氣得罵道:“你眼長到褲裆裏了?”說着,上去就去一腳,把甘澤林踹翻了。甘澤林這次的動作倒是十分麻利,趕緊爬了起來,跪着挪到蒙恩面前,繼續磕頭求饒。
司德雖然躲在牆角,卻并非化外之人,他微微扭着頭,借着昏黃的光線,偷偷注視着發生的一切。看到蒙恩被甘澤林狠狠撞了一下,他忍不住笑了出來,或許由于太過激動,居然“呵呵”地笑出了聲。這聲音雖然不大,在場的另三個人卻都聽見了。蒙恩本來正滿肚子火,聽到司德的笑聲,尤其覺得刺耳,他忍着胳膊的疼痛,狠狠跺了司德一腳。“娘的!你個龜孫,還敢笑!”
“哎呦!”司德大大地喊了一聲,更加蜷縮了身子,朝牆角又使勁兒湊了湊。
國安收好了手臂,警惕地站着,看着眼前的情景,既想笑,又覺得有些心酸。
蒙恩掙紮着要站起來,旁邊的甘澤林趕緊站起身來,上前扶着他,“老大,慢點兒。”
蒙恩站了起來,抱着拳,笑眯眯地走到國安身邊,作揖道:“小人有眼不識金鑲玉,冒犯了兄弟,還望您大人不計小人過,不要和我們這些賤民一般見識。”
國安頓時愣住了,心想:“不會吧?這個廢物轉變得這麽快嗎?我正準備好了,要大戰一場呢!太掃興了。”
蒙恩見國安并不回應,雖然還彎着腰,卻伸腿踢了旁邊的甘澤林一腳,“愣啥了?還不趕緊給這位兄弟道歉?還有那個該死的。”
甘澤林更是一頭霧水,不過,他轉身走到牆角,又使勁兒踢了司德一腳,“快爬起來,給新來的兄弟道歉!”司德受了一腳,身子蜷縮得更緊了,仿佛沒有聽到甘澤林的話一樣。甘澤林不由分說,伸手拽住了司德的領子,猛地往上一提,天呐!他居然就這樣提溜着,把司德提到了國安面前,然後一松手,擡腳将他踢翻了,“狗娘養的!長得還沒個老鼠大了,膽子卻比豬都肥,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敢踩這位兄弟的腳,你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司德趕緊爬了起來,跪在地上,朝着國安不斷地磕頭,“大爺饒命!大爺饒命!小人該死!小人該死!”
看到這場面,國安覺得像活活吃了幾隻剛從茅房飛出來的蒼蠅,隻感到很惡心。他不悅道:“你起來吧,我沒有怪罪你。”
聽到國安的話,司德停止了磕頭,擡頭看看蒙恩,眼神中有無限的乞求和不盡的恐懼。
蒙恩看看司德,上前又是一腳,“這位兄弟讓你起來,你看我幹什麽?難道我欺負你了不成?”
司德又被踢得晃晃悠悠,好不容易才穩住了。
國安實在看不下去了,斥責蒙恩道:“你就不能好好說話?怎麽動不動就是一腳。”
蒙恩見國安發火了,忙陪笑道:“兄弟說的是!兄弟說的是!可是……”
國安見他們不可一世的氣焰早已蕩然無存,放心地問道:“過去的事情,我就一概不提了,如果你再這樣欺軟怕硬,你也知道我的手段,我饒不了你。”
蒙恩彎得像個蝦一般,不住地點頭,“是是是!小人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國安伸手扶着司德,微笑着說:“你起來吧。”
司德擡頭看到國安,像身在異國忽然碰見了自己的親人一樣,眼睛忽然就濕潤了,他一邊起身,一邊用袖子擦着臉。他的袖子,是經常與灰塵打交道的,沒幾下,一張臉抹得花裏胡哨的。
“哈哈哈!”蒙恩一見,忍不住笑道:“哪還是臉?跟個黑底兒白花兒的豬屁股一樣,還怪好看了。”
甘澤林看到,笑得前俯後仰,“豬屁股……哈哈哈……”
國安的臉色越發難看,正要伸手去揍蒙恩的時候,司德忽然緊緊抓住了他的胳膊,乞求道:“好漢,您的好意我心領了。如今,你也在牢獄之中,還是照顧好自己吧。”
聽到司德的話,蒙恩忽然不笑了,甘澤林也趕緊站好了。甘澤林伸手準備将司德的手拿開,國安緊緊抓住甘澤林的手,厲聲道:“你想幹什麽?”
蒙恩猛然踢了甘澤林一腳,“你是個牲口啊?聽不懂兄弟的話嗎?怎麽敢欺負司德了?”然後,他忙堆笑道:“兄弟莫生氣,我們都是沒有見過世面的人,千萬不要跟我們一般見識。”
甘澤林谄笑道:“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英雄饒命!”
國安重重地将甘澤林的手甩到一邊,差點兒沒有把他的手臂甩脫臼了。甘澤林摸着關節,心中叫苦不疊,嘴上道:“哎呦!英雄好功夫啊!小人真是狗眼看人低了。”
國安不理他二人,隻管把司德扶到了一邊,“你坐下歇會兒吧,也怪我剛才下手太重了些。多有冒犯,還望見諒啊。”
司德忙抱拳彎腰道:“好漢說這樣的話,讓我怎麽能承受得起呢?”
蒙恩這時伸出自己的右腿,撩開了上面的衣服,對國安道:“兄弟先消消氣,看一看我的這條腿!”
國安扭頭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巨大的惡心的感覺頓時襲遍了全身。隻見蒙恩小腿上滿是燙傷留下的傷疤,已經看不出有塊兒好皮了,仔細看去,居然沒有腿肚子。國安将頭扭在一邊,實在不忍再繼續看下去,揮手道:“你趕緊穿好衣服吧。”
蒙恩将腿蓋好,慢慢坐了下來,笑着說:“兄弟,你看看這腿,就可以想象我當時受了多大的罪。”
國安慢慢蹲了下來,心有餘悸地說道:“這些衙門的人簡直太可惡了,怎麽能逼供逼成這樣呢?”
甘澤林在一旁氣憤地說道:“英雄這次真的想錯了,跟衙門沒有一丁點兒的關系,量英雄怎麽也想不到,這傷,就是你剛才同情的那個司德留下的。”
“啊——”國安大吃一驚,看了看甘澤林,又看看蒙恩,又看了看病貓一樣的司德,不可思議地搖搖頭,瞪大了眼睛,“這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
甘澤林在一邊使勁兒瞪着司德,惡狠狠道:“怎麽不可能?老百姓都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個司德,太是這樣的人了。”說着,甘澤林忍不住提高了嗓門,“該死的,老大腿上的傷,是不是你弄的?”
司德本來正精神恍惚,兩隻眼睛一點兒光澤也沒有了,仿佛塑像般呆滞,整個人似乎也在慣性地顫抖着。聽到甘澤林的話,他忽然咧開嘴笑了,興高采烈地拍手道:“是我弄的!是我弄的!活該!活該!讓你惹本大爺生氣……”
甘澤林氣得上前就是一腳,“你大爺的!”
司德這次居然靈活地往旁邊一閃,甘澤林踢空了。
甘澤林準備又踢的時候,國安攔住了,“好了好了!”甘澤林看了看蒙恩,蒙恩揮了揮手,無奈地說道:“好鞋不踩臭狗屎,你也省點兒力氣吧。”
國安懷着複雜的心情看了看司德,這司德竟然沖着他傻笑了起來,鼻涕也趁機流了下來,仿佛一雙晶瑩的水晶筷子朝下滑去。司德也覺察到了,伸手用袖子抹了抹,頓時,臉上更花了。
“哎呀!”看到司德的動作,國安仿佛感到那鼻涕抹到了自己的嘴上,忙将視線轉移了。
蒙恩擺擺手,國安看到後,朝另一邊挪了挪。
蒙恩慢慢說道:“這司德祖上叫司成,乃是我鄭國有名的大夫,隻可惜到了他這一支,尤其到了他的手上,司家已經不如從前了。我和甘澤林出身低賤,祖上乃是司家的奴隸。後來得司大夫降恩,我們的祖上廢除了奴隸的身份,但是卻依然沒有土地,于是我們又租種了司家的土地。到我這一代,我們與司家已經有将近百年的聯系了。誰知,這司德簡直是個人面獸心的敗家子,他的父親活着的時候,他僞裝得像個溫良恭儉讓的正人君子,誰知他老爹去世後,他接管司家大權,便成了一個吃喝嫖賭的浪蕩子弟。我本來有一個妹妹,不幸被狗日的司德看上了,他非要搶過去,我拼命反抗,結果被抓了起來,生生把我腿上的肉割了下來。我妹妹受了他的侮辱,爲表清白,懸梁自盡了。狗日的把殺人的罪名安在了我的身上,又買通衙門,把我關到大牢裏。幸虧遇到一個明白的縣令,說是證據不足,我的罪名也就拖延了下來。”說到這兒,蒙恩的眼眶濕潤了。
甘澤林在一旁也抽泣着說:“老大,别傷心了。”
國安聽後,簡直百感交集,可是,轉而疑問道:“那這司德是怎麽進來的呢?”
“哦!”甘澤林站起身來,走到欄杆前,努力伸頭,看了看走道裏的情況,然後快速走到國安身邊,蹲下來小聲道:“他們司家後來和當今的應大人争權,結果被應大人鬥敗了,得了一個抄家滅族的罪名,當今君上體諒司家祖上乃是國家棟梁,不忍名臣斷絕子嗣,所以才留了這該死的一條賤命。”
國安聽後,将信将疑地點了點頭,“你是怎麽進來的?”
甘澤林看了看蒙恩,蒙恩歎了一口氣,道:“那一年大旱,莊稼歉收,他是沒有及時交租,司德就把租子當作高利貸,結果驢打滾兒,利滾利,還不起了,司德就把他家的房子收了,人關在了大牢裏。”
國安聽完了他們二人的講述,禁不住扭頭看了看司德,隻見司德依然傻笑着,看到國安的目光,“呵呵”地笑了起來,鼻涕這次倒是沒有流下來,而是起了一個泡。司德一看,輕輕用手指點破了,“哈哈!”地笑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