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放心!”姜大夫将銀針收好,從容地說:“我已用銀針打通少爺的經脈,氣血已經通暢,少爺的筋骨雖然沒有大礙,但也需要靜養一段時間,不要有劇烈運動才好。”
元敏聽了姜大夫的話,又看到梁君從的臉色漸漸恢複了正常,才放心哭道:“要不是姜大夫您,我兒子怕是一口氣氣得上不來就被憋死了。他在别人眼中也許是條賤命,但在我眼裏就是寶貝疙瘩,誰要是傷害我兒子,我就跟他沒完!”
周圍的人這時都不說話了。
梁君從躺在地上,看着元敏,小聲道:“娘,您放心吧,兒子這條賤命不是那麽容易就被葬送的。”
“放肆!”梁固忽然厲聲道:“爲父教育你,乃是天經地義,就是打死你,也是爲我梁家清理門戶,别人也不敢說出個一二三來。”
梁君從掃視了一下,見馮聿信也在場,又感到背後隐隐作痛,于是閉口不語了。
“呸!”元敏朝梁固的腳下啐了一口,“祖宗的基業都守不住,來這兒高談闊論,拿自己的兒子出氣,真有本事!”
聽到這話,梁固的腦子頓時一片空白,愣住了。他萬萬沒有想到元敏會在大庭廣衆之下,公開與他對抗,他立即有種騎虎難下的感覺。
馮聿信一見情況不妙,忙對元則小聲道:“留幾個人照看少爺夫人,讓其他人都回去吧。”
元則點頭領命。可是,元則還沒有攆人,梁固便開口道:“元敏!你住口!再胡攪蠻纏,不知禮數,别怪我不念夫妻情分,休了你!”
馮聿信聽到這話,也頗怨梁固太沖動了些,可是攔也攔不住,話已經說了出來,他隻好瞪了瞪梁固。梁固自知失言,但也隻能将錯就錯,衆目睽睽之下,認錯或更損威嚴,他依然保持盛氣淩人的氣勢。元則在悄聲驅散人群。雲淇他們站在一邊,繼續保持着沉默。
一聽這話,梁君從叫苦不疊,胸中有萬語千言,一個字也不敢說出來,他緊緊盯着元敏。元敏這時反而顯得很鎮靜,她松開梁君從,拭幹眼淚,慢慢站了起來,然後瞪着梁固理直氣壯地問道:“我也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婦道人家該守的規矩,我從小就知道得很清楚。‘七出’我也是從認字就開始背了,嫁到梁家這三十多年,我不曾與你吵過,并不代表我怕你什麽。兒子我也給你生了,如今也在朝居官,公爹在世的時候,我小心謹慎地伺候,不曾失過半分禮節,公爹仙逝的時候,我又前後操持,忙得差點兒累暈了。我想請問堂堂的梁大人,你要休我,依據的是哪一條呢?說出來,我也心服口服,絕不和你多說一個字,也絕不在你梁府多待半刻。”元敏說着說着,眼淚就止不住地流了下來,隻是,無聲。
梁固被問住了,一個字都想不出來該怎麽說,呆呆地站着,方才銳利的眼睛現在一下子沒有了精神,雖然還有生氣的樣子,卻像一張面具貼在臉上,看起來是那麽生硬。
馮聿信瞪了瞪地上的梁君從,梁君從意識到了,趕緊忍痛站了起來,攙扶着元敏。
“弟妹,”馮聿信微笑着說:“夫妻之間拌兩句嘴,也是正常的。雙方都不要放在心上,伯安一時糊塗,說出剛才的混帳話,你不要和他一般見識。伯父的葬禮都是你操辦的,就是大周天子和當今君上,也不能判定休妻之事。我們都是黃土埋到脖子的人了,還因爲子女的事大動幹戈,這事兒傳出去,不讓人家笑掉大牙才怪。給我個面子,這事也不要再計較了,一家人,還是和氣爲貴。”
元敏本來已經淚流滿面,聽了馮聿信的話,呼吸漸漸歸于平常,眼淚也被旁邊的梁君從拭去了。
馮聿信看到元敏恢複了往日的神态,轉而佯裝怒意道:“伯安老弟!你這麽大的人了,怎麽說話還這麽口無遮攔?這件事今天就這樣過去了,誰也不要再追究了,你自己找個時間給弟妹道歉吧。”
梁固并不說話。
元敏見狀,朝馮聿信點點頭,也不理梁固,和梁君從走了。
看到元敏走後,梁固才尴尬地低頭說道:“真是丢人現眼啊!”
馮聿信微笑着說:“已經發生了,就不要想太多了,有果必有因。如果要找原因,還是世人太追慕榮華富貴,他們還是對西街的宅子耿耿于懷啊!”
“唉!”梁固也歎了一口氣,搖頭道:“也不怪他們了,我的确有辱先人的英明。”他忽然擡頭,用一種祈求般的目光看着馮聿信,“看如今的情形,雲淇的事恐怕我不好再插手了。今天雲淇隻是來找我,還沒有提什麽事,就已經鬧得天翻地覆,我如果再出手,恐怕今後就再也沒有安甯的日子了。”
馮聿信微笑着,沒有再說話。
梁府上如此吵鬧,雲淇他們也不敢多呆,随即就出來回了客棧。到客棧後,他們又一籌莫展起來。
張海豐靜靜分析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今天這一鬧,梁大人隻能作壁上觀了。馮大人礙于情面,雖然答應幫我們,恐怕也不是十成把握。”
“十成?”柳晗卿不屑地說:“這世道,折騰了這麽長時間,我看也是耗子搬生姜——白費力了。”
顧澤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我覺得有道理。”
雲淇這時感慨良多,一句話也不想說。
柳晗卿這時看到窗外的車水馬龍,又看到屋裏這幾個人在愁眉苦臉,不高興地說:“師父他老人家也是,派我們下山辦事,啥也沒有告訴我們。報了他老人家的大名,還差點兒跟鼈孫守門的幹起來,想起來,都覺得窩火,這辦的叫啥事兒?”
張海豐看看柳晗卿,“你淨會說些不打糧食的話。”
柳晗卿冷笑了一下,不服道:“這世道,就六哥會說些打糧食的話。”
雲淇自打從梁府出來,就很少說話,雖然他已經悟出了清溪先生話中的玄機。
顧澤靜靜思索着,慢慢說道:“我忽然明白些師父話中的深意了?”
柳晗卿不屑道:“什麽話?”
“‘良家不良家,不尋常尋常’,‘良家’應該說得就是梁大人家,‘不良家’就是說我們找了梁大人也幫不上什麽忙……”
“那‘不尋常尋常’就是本來沒有指望的常大人家反而能幫上忙了?”柳晗卿得意地說道。
張海豐也恍然大悟,拍手道:“原來師父早就料到了,我們明天就去常大人府上,差事肯定能辦成。”
柳晗卿轉而疑問道:“那‘月照通達處,寒冰夜正涼’是什麽意思?”
顧澤歎氣地搖了搖頭。張海豐冥思了一會兒,也猜不出來。
“咚!”地一聲,門開了。
柳晗卿無精打采地朝門口一看,頓時眼睛瞪大,一臉驚喜地驚叫了起來:“四哥?你怎麽出來了?”柳晗卿邊說邊站了起來朝門口疾步走去。
張海豐、顧澤也都朝門口看去,互相看了看,也是滿臉驚喜,然後都站了起來。雲淇見此情景,也笑着站了起來。張海豐快步走到囯安旁邊,伸手關住了門,轉身道:“坐下說吧。”
顧澤已經倒好了水,“我們千辛萬苦都進不去,你自己輕而易舉地就出來了?”
“哈哈!”囯安爽快地笑了出來,“連我自己都跟做夢一樣,不明不白地進去了,糊裏糊塗地就出來了。”
張海豐微笑着坐下來,“和你打架的那個女的是魏國司空大人的女兒。我們昨天和今天上午都去大牢了,但獄卒都怕司空府,所以不讓我們進。獄曹是雲淇的朋友,倒是很和善,答應我們好好照顧你,不知道下面的人有沒有爲難你?”
囯安扭頭看看雲淇,得意地說:“他們都是下人,怎麽敢爲難我呢?那司空府和我打架的小姐上午也去牢裏看我,結果被我潑了一罐子尿,還結結實實喝了一大口。她非但沒有生氣,反而誇贊我有骨氣,然後就回家了。然後,我就等着,然後,我就被請進司空府,司空大人答應幫我們引薦去面見君上。”
“啊?——”柳晗卿張大了嘴,驚訝道:“常太歲喝了尿?司空還答應幫我們了?我怎麽越聽越糊塗了?”
“常太歲?”囯安看看柳晗卿。
柳晗卿忙陪笑着解釋道:“就是和大哥打架的那個司空府的小姐,因爲飛揚跋扈,百姓給她起個外号叫‘太歲奶奶’,你說好笑不好笑?”
“我知道。”囯安不屑地說。
顧澤微微搖搖頭,不可思議地說:“先打人,又關人,然後再幫人,世間哪有這樣的道理?”
張海豐思索了一會兒,微鎖着眉頭道:“雖然聽起來不可思議,但四哥總不至于騙我們。隻是,馮大人已經答應幫我們了……”張海豐偷偷看看雲淇,見雲淇緊閉着嘴,一臉不悅。
囯安看到了張海豐的神情,瞥了雲淇一眼,得意地說道:“如果馮大人要幫助我們,何至于等到現在?再說了,無緣無故的,常司空把我關了起來,總得有個說法,他答應幫我們,往日的恩怨也就一筆勾銷了。我們将來又不一定在魏國做官,目前也是先完成師父交給的任務爲先,瞻前顧後的,什麽事情也辦不成。”
柳晗卿谄笑着說道:“四哥說得再對不過了,男人做事應該果斷豪爽,怎麽老是有婦人之仁?”
囯安一聽這話,看着柳晗卿道:“你說這話太對了!”
顧澤這時慢慢點點頭,“這樣也沒有什麽不好的。”
張海豐看看志得意滿的囯安,忽然問道:“常司空怎麽把你放了,又答應幫我們的?”
囯安聽到張海豐這樣問,立即神采飛揚起來,滔滔不絕地講起了自己的經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