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姿在外面偷聽到豐維卿要認雲淇爲義子的事,覺得是個天大的消息,一路小跑地就來到了豐荷的閨房。
“老爺……要認……”豐姿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氣喘籲籲地說:“認雲淇爲義子。”
“啊?——”豐荷聽到這個消息後,呆呆地坐到了床上,心中美好的願景頓時煙消雲散了。“怎麽會這樣?爹這是要幹什麽呢?”
豐姿的氣息漸漸平穩了,看着豐荷神情迷惘,像一尊雕像一樣,徒有一個人形,三魂估計飛去了兩個,七魄恐怕隻剩下一雙。
“小姐?小姐?”豐姿從沒有見過豐荷有如此的形迹,一時也着了慌,不斷用手晃着豐荷,豐荷的身體随着豐姿的晃動也搖晃着,可是眼神卻迷茫地望着窗外,根本不理會豐姿的舉動。
“小姐,你這是怎麽了?”豐姿吓得眼淚都出來了,依然晃着似乎沒有知覺的豐荷。
豐荷扭過頭,看看淚眼婆娑的豐姿,伸出手給她拭了拭淚水,輕聲說道:“豐姿,不用慌。我沒有事,就是一口氣堵在嗓子眼,登時憋得難受。現在已經好了,難爲你了。”
豐姿看到豐荷沒有事,破涕爲笑,高興地用手抹幹了自己的眼淚,“你剛才可吓死我了,好像丢了魂一樣。以後可不能再這樣吓人了。”
豐荷微笑着看着豐姿,流露出溫情脈脈的眼神,态度一下子溫婉起來,俨然一個儀态萬方、天香國色的公主。“我沒有事,就是聽到這個消息太高興,一下子迷了心竅。我一個哥哥被關了起來,如今又有一個哥哥讓我欺負,豈不是很好嗎?”
豐姿雖然平時大大咧咧的,可是這次卻心細如發,她一眼就看出豐荷在強顔歡笑,可是又不好戳破這拙劣的演技,隻是靜靜看着豐荷。
雲淇回到房間後,心裏簡直亂成了一團一團的麻,不明不白的忽然就成了别人的兒子。雖然目前還說不清有什麽大的損失,可心中總覺得并不安坦,他開始覺得豐維卿是在收留他,或者是哀矜于他。可是無端受這樣的恩惠,心中實在難以安帖。尋常與豐維卿的侃聊中,發現他雖然看起來是一個暴發戶的樣子,可是談言微中,有時奮袂攘襟,有時悲不自勝,的确像一個直率的綠林好漢。然而,雲淇面對着豐維卿安閑的神态,總覺得不習慣,盤算着挨過病痛就走,誰知道他的嘴還沒有動,豐維卿的口卻已經張開了。
雲淇在屋子裏踱着步,搓着手,卻一點兒主意也沒有想出來。“‘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一切聽天由命吧。”雲淇踱得累了,躺在床上,望着華屋美食,不再想那麽多了。明天的事,誰能知道多少呢?想多了,簡直自己給自己找麻煩。
轉眼,豐維卿等的吉日就到了。三鄉五裏的親朋好友,一個個喜氣洋洋,衣着光鮮地都來了。都圍桌而坐,興高采烈地談論着。有的仿佛幾年不見的故人,見面頗爲奮激,有的好像高山流水的知音,扺掌而談,春風得意,有的宛若萍水相逢,互問地址名姓。總之,大家歡聚一堂,到處其樂融融,時時笑語歡聲。
當豐維卿将雲淇領出來向大家介紹時,底下啧啧稱贊之聲彙成一片,有的誇雲淇懷瑾握瑜,有的說雲淇倜傥灑脫,有的講雲淇氣沖霄漢。直說的豐維卿心花怒放,滿面春光。
大家私底下都說雲淇和豐維卿的獨子豐毅鈞長得很像,若不是事前得到通知說是收義子,猛一看去,大家準以爲今天出來的就是豐毅鈞。隻是豐毅鈞身在狴犴,大家不便在這喜慶的場合提及,以免惹得豐維卿心情沮喪。
熱熱鬧鬧的場面在推杯換盞中就過去了,作爲今天筵席的主角,雲淇顯然不勝酒力,已經喝多了。豐收把他扶回去的時候,他倒床便鼾聲如雷。豐收胸有成竹地笑了起來。
夜色慢慢降臨了,雲淇依然躺在床上,鼾聲震天。一覺醒來的時候,發現睡在了草堆中,光線昏暗,擡頭不見窗戶,低頭都是茅草,左面一堵陰沉的牆面,右面一面粗粗的木栅欄門。雲淇眼睛迷迷糊糊,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反應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原來又進了監獄了。這夢做的,真有意思。”他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來人呐!扶我上茅房!”喊了幾遍,居然沒有人答應。“這幫狗奴才,先前還低三下四的,如今我成了你們老爺的義子,你們反倒敢怠慢我了,真是活得不耐煩了。等我的夢醒了,看我不好好收拾你們。”雲淇扶着栅欄門,伸了伸頭,想鑽出去,可是根本鑽不進去。如今又被尿憋得難受,他看看周圍,髒亂的環境,昏黃的光線,而且這裏面又沒有其他人,他嘿嘿賊笑了一下,摸着栅欄晃到了牆邊,扶着牆,到了牆角,忽然發現有隻桶,高興地他解開了褲子,對着桶就撒起尿來,嘴裏還嘟囔着,“這個桶怎麽這麽小,怎麽老是尿不進去呢?”尿完之後,他又摸着牆,回到草窩中,倒下又呼呼地睡了。
再次醒來的時候,雲淇發現光線明亮了不少,頭雖然還暈沉沉的,可是眼前已經不迷糊了。奇怪的是,怎麽周圍還是牆和栅欄,而且伸手抓了一把,竟然抓住一把茅草。他用手揉了揉太陽穴,仔細看了看,牆角果然有一隻桶,“這是怎麽回事?繡被鴛衾呢?錦帳流蘇呢?我怎麽會在這裏?”他用手擰了一下腿,“哎呦”,鑽心得疼,“難道我昨晚遇到的居然不是夢?我在這監牢裏睡了一晚上?”他徹底懵了。這一段時間,大悲大喜,甚至生死邊緣的事情,已經把他折磨的無語了。“我必須冷靜下來。”雲淇坐在地上,努力回想着昨晚能記起來的情節。可是絞盡腦汁,才想起來自己陪着豐維卿的親戚朋友喝酒,結果喝醉了,被豐收扶着回屋睡了。睡了之後呢,然後起來上茅房,然後尿到桶裏了。“我是怎麽來到這裏的呢?”雲淇越想覺得頭越疼。
雲淇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這熟悉的環境,實在已經無話可說了。“俗話說‘懼法朝朝樂,欺公日日憂’,我雲淇從小就讀書明禮,天子的法度和威嚴,我知道得很清楚,從不敢越雷池半步,爲什麽我一次王法沒有犯,如今卻是第二次進監牢了呢?這世道的不公平難道是爲我一個人準備的嗎?老天也太不開眼了。那麽多的貪官污吏可以魚肉百姓,那麽多的将帥士兵貪生怕死,那麽多的富商大賈爲富不仁,您怎麽就不懲罰他們一下,這也太讓人氣憤了吧。”雲淇越想越覺得悲傷,越想越覺得氣憤,越想越覺得無奈。
“哎!”雲淇正在百感交集的時候,聽到一個人在叫他。扭頭看去,是牢裏的獄卒。
“豐少爺,該吃飯了!”說着,獄卒把一副碗筷遞了過來。昨天的飯菜雖然豐盛,可是雲淇要陪人喝酒,并沒有吃多少飯,又因爲喝酒太多,飯菜又都吐了出來。方才正在焦急地想事情,也顧不得饑飽,現在聽到獄卒這麽一說,反倒覺得有些餓了。雲淇站起身走到栅欄邊,接過了飯菜,原本想着一定又要吃糠咽菜,可是端到手裏卻發現,原來都是細糧,而且還有炒菜。他實在覺得詫異,使勁閉上眼睛,又忽然睜得大大的,果然沒有看錯。“老兄,咱這兒的飯菜這麽好呢?”
“豐少爺,您怎麽了?”獄卒鍾效厚驚疑地看着雲淇。
“豐少爺?”雲淇聽到這個稱呼,似乎有點明白事情的原委了。“我不是豐維卿的兒子,我不認識豐毅鈞,我是雲淇。不知老兄如何稱呼?”
“豐少爺,不要拿我們這些窮苦人開心了,您趕緊吃飯吧。您的家仆還在外面等着把食盒拿回去呢!”鍾效厚看着雲淇,忽然感到更加可惡了。
雲淇看看食盒,“這是從豐府拿來的東西?”
鍾效厚看到雲淇沒完沒了了,以爲他是豐毅鈞,也不敢惹,隻好耐心地回答道:“您吃的東西都是貴府直接送過來的,不是這牢裏的夥食。說實話,您雖然呆在牢裏,可是吃得比我們還好呢。”鍾效厚覺得這天下也真得太不公平了。
“承蒙老兄這些天來,一直照顧我,不知怎麽稱呼?”雲淇抱拳道。
聽到這句,鍾效厚想了想,輕聲說道:“鍾效厚。”
雲淇把碗筷放到一邊,用手扒着木門,用期待的眼神熱烈地注視着鍾效厚,盡量湊到他的耳邊,小聲說道:“大哥,我真不是豐維卿的兒子,您再仔細看看?”
鍾效厚瞥了一眼雲淇,仿佛自言自語道:“你不是他兒子,難道我是他兒子?”鍾效厚扭過頭,準備離去,他實在不想理會這些富人家的恩恩怨怨。
“您先别走?”雲淇迅速摸了摸身上,才發現穿得已經是囚衣,原來身上佩戴的玉佩之類的東西,一件都沒有了。忽然,他眼前一亮,發現手上還帶着兩枚戒指,于是趕緊撸了下來,握在手裏。“大哥,小弟有事求你。大哥,千萬幫小弟一把。”
鍾效厚也覺得奇怪,今天這個豐毅鈞怎麽跟平時那個頤指氣使的闊少爺不一樣呢?平日裏身在監獄,對這些獄卒吆五喝六的,好像使喚自己的家人一樣。若不是豐維卿在本地有勢力,實在惹不起,這些獄卒早把豐毅鈞打得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鍾效厚轉過身來,走到雲淇面前,“豐少爺,有什麽吩咐。怎麽今天這麽客氣。”
雲淇把胳膊從木柱的縫隙中伸出,拉住了鍾效厚的胳膊,把鍾效厚拽到跟前,然後伸出另一隻手,把戒指按在鍾效厚的掌中。“這個小玩意兒,應該還值幾個錢,孝敬大哥的,不成敬意。隻是想和大哥聊聊天,不知道肯不肯賞臉。”
鍾效厚兩眼直勾勾地盯着掌中的銀戒指,上面分明還鑲嵌着一顆碩大的寶石,晶瑩的光澤仿佛初生的霞光,照的他的世界亮堂堂的。他用手掂量了一下,沉甸甸的,像看到了打開寶藏的鑰匙。
雲淇一看鍾效厚的眼神,知道事情有了眉目,于是又小聲說道:“小弟想和大哥閑聊幾句,不知道大哥肯否賞臉?”
“啊?”鍾效厚的兩眼始終不離那銀燦燦的光芒,隻看得它實在飛不走了,才把手緊緊握住,從袖子中拿出一方手帕,将戒指一層層小心的包了起來,然後輕輕放回了袖子中,這才笑嘻嘻地看着雲淇,“豐少爺今天怎麽這麽客氣,小人真是巴不得請少爺指教呢。”說着,他打開牢獄的門,坐到了雲淇面前。
雲淇想了想,“難道大哥就沒有覺得我與平時有什麽不同嗎?”
“何止不同,簡直就是兩個人。”鍾效厚也是滿腹疑問,“莫非豐家遭了什麽災難?不該呀。我昨天還聽說豐老爺大擺筵席,當場認下了一個義子。”
“我就是那個義子!”雲淇側耳傾聽,雙目注視,發現沒有人來,才附到鍾效厚耳邊小聲告訴了他。
“什麽?”鍾效厚大吃一驚,身體往後一靠,碰到了牆上,像知道了一個驚天的新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