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淇睡醒了,隻覺得身體像被裹了起來一樣,束縛得很,于是先長了長身子,然後睜開了眼睛,可是卻看到了屋梁,又扭頭看了看周圍,也都是陌生的擺設。他沒有立即起身,而是想着這是什麽地方,究竟是怎麽到的這裏。記憶的大門忽然洞口了,一陣陣驚天動地的喊殺聲、馬蹄聲,他忽然記了起來,魏軍晚上偷襲巨崗鎮,而且已經占領了此地。“我不是跟着豐将軍回到軍營了嗎?可是怎麽也想不起來究竟如何到的這個地方呢?”
雲淇慢慢坐起身來,仔細回想着能記起來的情節。
“雲壯士,你醒了?”
雲淇正在努力回憶的時候,從門外走進一個老者,端着一個臉盆,笑吟吟地走了過來。黝黑的皮膚,讓人一看就知道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結果,斑白的頭發則是風吹日曬的傑作,臉上的皺紋分明就是滄桑留下的痕迹,忠厚的笑容綻放出鄉村風氣的淳樸。
“您是誰?我怎麽會在這裏?這是哪裏?您怎麽知道我姓什麽?”雲淇一口氣連問了四個問題。
“才輸了當頭炮——慌什麽哩,年輕人,先洗把臉,等會兒我會慢慢都告訴你。趕緊洗過臉,我們就吃飯去,你已經昏睡一天了。”老者把臉盆放在案上,回頭說:“老漢叫廉骧,這裏是承廉莊,大部分的人都姓廉。”
雲淇下了床,洗了洗臉,之後跟着廉骧走出了房門。
站在門口,雲淇看到了久違的綠色。廉骧的房子在村邊,周圍圍了一圈竹籬笆,透過籬笆,雲淇看到了生機勃勃的莊稼,充滿活力的綠色不請自來地飛入他的視野。一望無垠的綠浪,随着風姿翻滾着,是那麽自由和灑脫。初生的太陽,紅紅的,大大的,像一個少女羞紅的臉頰,正想用雲霞遮住這份矜持。莊稼中間,偶爾看見幾顆茂盛的大樹,樹下還連綿着小土丘,那應該是長眠于此地的人的住所。丘上如傘蓋一樣的林木,襯着遠處的朝陽,讓人切實地感到生命的活動的軌迹。幾聲鳥鳴,劃過晴朗的蒼穹,悠遠地飛向了天際。清新的空氣迎面撲來,輕輕聞上一下,沁人心脾,仿佛世間的煩惱都煙消雲散了。“咕咕咕”,耳邊傳來熱鬧的聲音,原來是籬笆邊一隻母雞正領着自己的兒女在尋找食物。
“這景色太美了!”雲淇看到這樣的景色,心情大爲舒暢,忍不住發出了感歎。
廉骧聽到雲淇的話,開心地笑了,“這有什麽好看的,我都看了幾十年了,也沒有發現有什麽美的。走吧,趕緊吃飯吧,吃飯才是正事兒。”
聽到廉骧的話,雲淇也微微笑了起來,心道:“真是身在田園,而不知田園之樂趣無窮啊!”
吃飯的過程中,雲淇順便打聽了些情況。廉骧有一子一女,女兒已經出嫁到幾十裏外的農村。兒子叫廉恪,以前當過兵,後來在打仗中負傷,腿被打瘸了,如今已經成家,妻子廉李氏,如今他們膝下有兩子。廉骧的老伴已經不在了,可是廉骧的母親廉康氏還健在。一家四代六口人生活在一起,雖然艱苦,可是看起來也其樂融融。
吃完飯後,休息了一會兒,廉骧和廉恪要下地幹活,雲淇也高興地要去,他想走進田園好好欣賞一下。
到了地裏,廉骧和廉恪開始幹活。可是雲淇雖然能拿的起鋤頭,卻掌握不好力度,鋤地像刨坑一樣,而且草沒有掉幾個,莊稼倒是岌岌可危了。廉骧一看,笑着說:“哈哈,酒盅裏拌涼菜——施展不開呀。看你像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少爺,不是幹農活的人。像你說的,你就欣賞風光吧。”
雲淇雖然不好意思,也隻有丢下了鋤頭,站起來看看周圍的風景,不遠處的樹木像一道綠色的屏障,擋住了遠望的視線,環視一下,農民們都在認真地幹活,站起來悠閑欣賞風景的大概也隻有他了。雲淇一個人欣賞了一會兒,覺得也沒有什麽意思。于是回到地裏,彎下腰,拔起草來。有的草瘦長,一把抓住,輕輕一薅,就拔了起來,感覺挺容易的,誰知道攔腰就斷了,還得重新握住,費很大勁才能連根拔起。最可氣的是有種草,也不知道叫什麽名字,平平地貼在地上,好不容易抓住了,使勁一薅,葉子都掉了,根還頑固地存在。然而再去薅時,葉子都掉的差不多了,剩下的怎麽抓也抓不好。雲淇擡頭看了看,好像這樣的草還不少,不禁有些洩氣了。
正在無奈和無聊的時候,他忽然覺得眼前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仔細一看,竟然有一隻很小的兔子趴在不遠的地方,灰褐色的毛和周圍的枯草顔色一般,不仔細看的話,還真發現不了。雲淇哪裏見過這樣的場景,忍不住手舞足蹈起來,而且一邊驚叫着,一邊俯身去捉這隻幼兔。它可能是太小的緣故,也可能雲淇的動作太大把它吓壞了,它根本跑不快,雖然本能的靈敏的“Z”字形跑着,可還是被雲淇輕而易舉的捉住了。
雲淇兩手微微隆起的一合,正好可以把它扣住,像一個有點兒密封的籠子一樣。大拇指處留一個縫,正好可以看見它靈活的小眼。這樣可愛的動物還真是他平生第一次這樣近距離地接觸。他把手打開,它居然有想跑的迹象。把它放到地上,拐彎跑了一段後,卻依然被雲淇捉住。後來,或許認爲逃跑的時機還不成熟,它幹脆就不亂動了。雲淇這時總算有一件正式的差事了,一隻手托着它,一隻手喜愛地撫摸着它。小灰兔也不動,隻是用小眼睛機靈地看着雲淇,看得雲淇喜歡的不得了。
幹活回到家後,雲淇迫不及待地把這個可愛的小生靈給了廉恪的兒子——廉鵬和廉鴻。沒有想到兩個小家夥比雲淇還喜歡,都争搶着要看。
“讓弟弟先看吧。你是哥哥,應該讓着弟弟。”廉李氏拉着長子廉鵬,可小家夥卻使勁想掙脫廉李氏的手,一隻手伸直了,要去搶雲淇手中的小兔子。
“你是哥哥,應該讓着弟弟。”廉恪本來不想管這事,可是聽到兩個小孩叽叽喳喳鬧着,又在雲淇的面前,所以說話了。
廉鵬聽到父親的話,伸出去的手像洩了氣似的,慢慢縮了回來,也不再掙紮,廉李氏就松開了他,隻是他的臉上挂滿了委屈,兩隻眼睛還不忘盯着那隻可愛的讨人喜歡的小灰兔。
廉鴻聽到父親的話,臉笑得像朵花一樣,激動的一跳好高,一把從雲淇手中搶過了小兔子,雲淇都沒有反應過來他有這樣的速度。廉鴻抓起小灰兔,貼在臉上,很親熱的樣子。雲淇忙勸他輕點握。
“等會兒給你哥哥看看,知道了嗎?”廉恪回屋時對廉鴻說。
“知道了。”廉鴻的眼睛始終不離小兔子,看到這樣的情景,雲淇心中也像吃了蜜一樣甜。
過了一會兒,雲淇準備回屋,廉鴻卻有了疑問,“小兔子怎麽睡了?”
雲淇連忙一看,遺憾地歎了口氣。它的确已睡了,應該是永遠地睡了。
可是廉鵬還沒有看呢,于是雲淇隻有哄着他們把兔子放到籠子裏,說等它醒了之後再看。
雲淇感覺心裏有些難受,雖然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幼兔,可畢竟也是一條生命。剛才還那麽可愛,那麽鮮活,如今卻死了。想想,動物的生命确實太脆弱了。忽然,雲淇覺得那個兔子跟他親自殺死的一般,如果不被他抓住,也許現在正在老兔的懷中呢。世間有多少事,都是“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雲淇決定,以後再也不抓這些可愛的小生靈了,還是給他們一片自由的天地吧。
“廉大哥?”雲淇終于得了空閑,“是誰把我送到這裏的?大爺支支吾吾的也說不清楚。”
“我也不認識,不過是跟着村裏的一個人來的。他給了我們一些錢,讓我們照顧你。”
“這是誰呢?既然要幫助我,爲什麽不露面呢?實在太有意思了。真讓人費解。”雲淇實在想不通。
“那最近魏國進攻韓國的事情,您知道嗎?”雲淇轉而問道。
“村子往西五十裏就是韓國邊界,聽說韓國出了叛徒了,魏軍收回了巨崗鎮和屯兵鎮兩個要塞。”廉恪不厭其煩道:“整天裏打仗,就不能休息會兒,讓老百姓歇一歇。如果不是因爲打仗,我的腿也不會成今天這個樣子。”
“什麽?巨崗鎮和屯兵鎮都失守了?”雲淇大驚,他萬萬沒有料到兩個重鎮居然都被攻占了。什麽“聲東擊西”,怎麽會是全都攻占呢?他忽然覺得自己罪孽深重,什麽都不懂,就在豐褚面前指手劃腳,結果卻是如此的悲慘,實在痛心。
廉恪正在自己牢騷着,擡頭看見了雲淇一臉難過的表情,“怎麽了?雲壯士。”
雲淇看了看廉恪,回過來神,微微笑了笑,“沒事沒事……你的腿是怎麽回事啊?”
“噢……我的腿……是自己弄瘸的。”廉恪吞吞吐吐說了出來。
“啊?”雲淇又吃了一驚。
廉恪也不看雲淇,隻管自己低頭叙述着:“我他娘讨厭打仗。我他娘曾經親眼看着跟我一起當兵的夥伴死在我他娘的面前,箭從前面直穿到後面,他臨死前拼命抓住我他娘的手,滿臉滿身都是血,他睜大眼睛,張大嘴,想說話,估計是想讓我他娘給他的家人捎口信。可是,他沒有說出來,就死了,死在我他娘的面前。不僅他一個夥伴,還有其他的熟人。我他娘有一段時間,晚上一做夢就夢見死去的夥伴面目猙獰地來找我,使勁拽着我,要我他娘也去陪他們,每次都從夢中驚醒。我他娘害怕聽見戰鼓的聲音,後來實在受不了這種折磨,就自己把腿弄瘸了,疼得我他娘滿地打滾,因爲感染,差點兒把腿鋸掉。可是,想到死去的朋友,我他娘覺得我幸運多了。老子用一條腿換了一條命啊!我他娘覺得很值。”
廉恪停住了,盯着雲淇,“雲壯士,你說呢?”
雲淇看着廉恪慶幸的神情,忽然感到,人的生命的脆弱和剛才的小兔子的生命,沒有什麽兩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