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謝倉豐騰地站了起來,氣得握緊了拳頭,恨不得一拳将牆打翻,他咬着牙狠狠說道:“氣死我了。這種禽獸不如的東西,早就是瓦罐裏的王八——該死了!留着他,隻能禍害鄉裏。隻可惜……哎!”
丁守珉趕緊也站起身來,雙手使勁按着謝倉豐的肩膀,可怎麽也按不下去。他看到同樣義憤填膺的雲淇,平靜道:“雲兄弟,我知道你的心情,你今天聽我說了,就這樣生氣。要是我當初像你現在一樣,估計也早中了丁老妖的圈套了。他老奸巨猾,就善于利用我們的沖動來設計謀,結果我們還每次都上當,每次都大敗而歸。都說‘好人有好報’,可從我家我好像沒有看到。都說‘惡人有惡報’,可從丁老妖一家我好像也沒有看到。丁老妖如今快七十了,享了一輩子榮華富貴,吃穿不愁,呼風喚雨,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後求老天把他劈死。可是,有用嗎?前人流傳下來的話,總是有點兒道理的。什麽叫‘民不與官鬥’,什麽叫‘雞蛋碰石頭’,什麽叫‘沒有金剛鑽,别攬瓷器活’?我們尋常百姓人家,能有飯吃就不錯了,那有能力和富貴人家鬥呢?您是讀書人,應該更清楚這些道理。”
聽到這樣的話,雲淇稍稍冷靜了些,謝倉豐也慢慢放下了拳頭,将手伸展開了,輕聲道:“你說的也對。這事光憑一時的意氣,的确于事無補。我差點兒也做出‘親者痛,仇者快’的事。多謝丁大哥提醒的及時。”謝倉豐調整了一下呼吸,慢慢坐了下來。
看到雲淇慢慢恢複了平靜,丁守珉提着的心也慢慢放下了,他也坐了下來,提起茶壺将雲淇的茶杯蓄滿了,接着道:“這樣就對了。怨天尤人是一點兒用也沒有的,生氣隻是作踐我們自己。俗話常說‘留得五湖明月在,不愁無處下金鈎’。隻要我們健健康康活着,一切才有可能。而且,我們越是健健康康活着,就越像根針一樣刺進敵人的胸膛,雖然不足以緻命,但卻總不能讓他安生,時間長了,這就是勝利。丁老賊這樣的壞蛋之所以能勝利,就是因爲他們遇事總是想辦法,隻不過他們都是不擇手段。”
雲淇聽後,深深點了點頭,雖然這話聽起來像是丁守珉安慰自己的,可是,卻也不是沒有道理。古往今來多少人都敗在大意和意氣上,勝敗并非沒有道理。
雲淇此時一心隻想着如何懲治丁聚仁,因此在謝家也坐不住了。他也顧不上去丁守珉家,而是暫時辭别了謝倉豐,又來到梁固的府上。
梁固見雲淇憂心忡忡的表情,微笑着問道:“怎麽了?又遇到什麽事了?”
“氣死我了!”雲淇徑直走到案幾邊,拿起茶壺倒了一杯水,咚咚喝了下去。梁固見雲淇如此着急,卻也并不急得問,而是将衣袖整理好,坐了下來,靜靜看着雲淇。
雲淇喝飽後,氣呼呼地坐下來,看着微笑着的梁固,忿忿不平地說道:“去了謝倉豐家裏一趟,親眼見到并親耳聽到丁守珉的經曆,氣得我火氣現在還沒有下來。真沒有想到,人間居然有這樣的不平事。以前我還覺得我伯父遭遇政變被流放委屈,我師父吳起被算計窩火,我在西河被陷害下獄,是天底下最冤枉的了。實在沒有想到,我最近在清源村遇到的這些事,才是井底的青蛙上井台——大開眼界!”
“呵呵!”梁固捋着胡須笑了起來,“不要着急,慢慢說,看看我們能不能幫上什麽忙?”
雲淇見梁固這樣說,于是将看到聽來的丁守珉家的經曆一五一十地都講了。梁固開始還表情從容地聽着,可是聽着聽着,他的眉頭開始緊鎖起來,呼吸也變得急促了些。聽完雲淇的講述後,梁固久經官場是非磨練的冷靜的心忽然也開始不平起來,有一種力量從腳底升騰起,頓時充滿了全身,似乎一下子又回到了血氣方剛的歲月。
“咚!”梁固實在忍不住地用拳頭砸了一下案幾,“我原本以爲自己宦海沉浮,已經參透人間的是非冷暖,漸漸超然物外。沒有想到,聽到你的講述,我又開始心潮澎湃,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多歲,恨不得手提寶刀,劈斬奸佞。可見,人要在塵世中修爲,的确不易啊。我從來沒有想到,人心之險惡,會到這個地步。也沒有想到,鄉民之愚昧,竟然容忍這樣的禽獸橫行鄉裏。”
“梁叔叔。”雲淇眉頭緊縮,此時雖然沒有了怒氣,可是卻滿臉的不解,“按說丁聚仁在鄉裏橫行霸道,老百姓應該恨之入骨才對。可是,我聽說,老百姓除了嫉妒他有權有勢,并沒有很厭惡他。相反,南堤被沖毀的事,直到現在,老百姓還說是丁聚佶觸怒了河伯而受到了懲罰。他們雖然同情丁聚佶的冤死,可對丁聚佶觸怒河伯卻依然認爲不可饒恕。我就想不明白了,這世間哪裏有什麽神仙?即便有神仙,哪有神仙讓人家腿瘸,要人家性命的呢?我倒覺得丁聚佶多半是被無知的村民害死的。”
聽到雲淇如此講,梁固不住地輕輕點着頭,“你說的是啊!民智未開,百姓雖然仁善,卻很容易被居心叵測而貌似忠厚的人利用,自己做了幫兇而不知。這個道理,我以前就知道了。而丁聚仁恐怕比我們知道的更清楚,這些事情從頭到尾,他都沒有怎麽露面。可是,從你的講述中,每件事和他都有關系,他非常高明地做了幕後操縱者,操縱着愚昧無知的鄉民。這招借刀殺人用得很拙劣,但卻很成功。雖然我們心知肚明,可百姓卻不這樣認爲。相反,如果我們要去解釋,他們倒會覺得我們在撒謊,在污蔑丁聚仁。丁聚仁這條老狐狸,對身邊的百姓太了解了。丁聚佶以一己有勇無謀之力,去和這個老謀深算的奸賊鬥,不失敗才怪呢!”
“難道就任憑丁聚仁這樣稱霸鄉裏嗎?”雲淇看到梁固漸趨平靜,擔心他會不管此事,“清源村就在君上眼皮子底下,萬一真出了事,對國家始終是不利的。”
梁固沒有急着回答雲淇,而是皺着眉頭思索着,有點兒自言自語地說道:“等會兒……丁聚仁……剛才我就覺得這個名字有點兒耳熟。”
雲淇一看,覺得有些希望,連忙驚喜地問:“怎麽了?梁叔叔,難道您以前聽說過這個人?”
梁固擺擺手,示意雲淇不要說話,然後捋着胡須想了一會兒,恍然大悟道:“我想起來了。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個丁聚仁就是二十年前被我們參劾下台的相邦公叔痤的門生。隻是沒有想到,他這麽能活。我記得當時他都胡子一大把了,有些老态龍鍾,沒有想到如今居然還活着。惡人真是命長啊!”
“惡人?”雲淇聽到這兩個字,覺得希望更大了,心裏忍不住高興起來,“怎麽了?難道他以前做過什麽壞事?”
“何止壞事,簡直惡貫滿盈。”說到這兒,梁固氣得握緊拳頭,狠狠又砸了一下案幾,然後,他頓了頓,說道:“當時,還是先君文侯在位。你師父吳起也在魏國做官,他守西河,屢敗秦軍,功勞甚大,頗得先君文侯賞識。公叔痤嫉賢妒能,總想找你師父麻煩。可巧,你師父得罪了師祖曾子先生。而當時的相邦李悝,乃是我的師兄,也是曾子的門生,所以,他對你師父看法也不好。不過,因爲我和你師父關系莫逆,李悝也沒有過多地爲難他。公叔痤善于見風使舵,他指使丁聚仁上書參劾你師父,說他殺妻求将,在鄉裏殺人,對母親不盡孝道等等。這還在其次,最可惡的是,他們誣陷你師父和秦國有勾結。古往今來的君主,最讨厭也最懼怕臣下有二心,先君文侯也不能例外。可是最後調查的結果,證明你師父無罪。丁聚仁一計不成,又生一計。當時呂陳錫大人在都城爲官,丁聚仁請呂大人吃飯。丁聚仁爲了陷害呂大人,居然将自己有點殘疾的兒子害死,然後嫁禍給呂大人。公叔痤賄賂文侯後妃和辦案人員,呂大人百口莫辯。君上佯裝十分生氣,将呂大人關進了監獄。相邦李悝求情,也被君上訓斥一頓,罰俸一年,我和馮聿信大人也曾上書,結果被貶兩級。公叔痤知道君上最讨厭臣下結黨營私,所以說我們拉幫結派。先君雖然英明,可也知道西河派與公叔痤的關系。最後調查的結果,雖然和呂大人沒有直接關系,但也被牽連進去。呂大人被關了半年後,正遇到秦軍進攻西河,所以被貶到西河做官,一直到現在。公叔痤高興非常,奏請君上,說丁聚仁是治國能臣、公正廉明。君上念丁聚仁喪子之痛,升了他的官。這把我們可都氣壞了。李相上書君上,參劾丁聚仁,說他貪污受賄。後來經查,雖然數額不大,可确有此事。這時,你師父吳起發現了丁聚仁害子的線索,準備奏明君上,不知道怎麽被公叔痤知道了。公叔痤害怕前功盡棄,因此唆使丁聚仁上書告老還鄉。丁聚仁雖然不願意,可也沒有辦法。因爲丁聚仁的這件事,朝堂上争吵了幾個月,君上也有些煩了,所以就準了丁聚仁的申請。”
雲淇聽後,倒吸了一口冷氣,不可思議地點着頭,“原來是這樣啊!人們常說‘虎毒不食子’,他居然可以親手害子,真是禽獸不如,爲了自己的目的真是不擇手段,這樣的人太恐怖了。”
“誰說不是呢?”梁固的眼神裏充滿了鄙夷,“與這樣的人同在一片藍天下,真覺得恥辱。不過,他告老還鄉都這麽久了,這時懲治他,确實不容易。再說,公叔痤現在是相邦,權勢比以前更大了。我們西河派剛剛經曆挫折,我怕真是愛莫能助。”
梁固捋着胡須,陷入了深思,“不過,也不是沒有辦法。隻是我的經驗不足,還是把你馮叔叔叫來,他足智多謀,聽聽他有什麽辦法。”說着,梁固喊來一個下人,讓他去請馮聿信了。
雲淇聽後,覺得希望更大了,禁不住笑了一下。梁固見到雲淇的表情,微笑道:“凡事别高興得太早,事情不到結束的那一刻,都會有變數。何況我們現在才是讨論一下。”
“呵呵。”雲淇不好意思地撓着頭,笑着說:“我知道了。”
馮聿信來了,見到雲淇,很高興地問道:“淇兒,你去過丁守珉家了?”
雲淇本來看到馮聿信來了,很是高興,這時不悅道:“去了,我先去謝倉豐家了。謝倉豐給我講了丁守珉家的事,聽得我肺都快氣炸了。後來又親眼見了丁家的遭遇,恐怕十個肺也不夠我氣炸的。”
“哦?”馮聿信見雲淇的表情,倒是有了疑問,“什麽事,讓你這麽生氣?”
梁固這時對馮聿信道:“你還記得丁聚仁不?”
馮聿信聽到後,眉頭微鎖,然後道:“你說的是二十年前陷害我們的那個公叔痤的門生嗎?”
梁固欣喜地伸出大拇指,禁不住贊歎道:“老兄好記憶!不佩服不行。就是那個禽獸。你坐下來,讓淇兒給你講講。”
馮聿信坐了下來,雲淇給他倒了一杯茶。之後,雲淇就把丁守珉家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馮聿信。
馮聿信聽完後,表情有些凝重,慢慢捋着胡子,“他現在不僅是條老狐狸,還有了狼的殘忍和貪婪,居然這樣殘害生命,實在讓人氣憤。如果不教訓他一下,真讓人覺得天理不公。”
“可是,他早已告老還鄉。雖然丁守珉家的那些事是他背後操作的,可是我們也沒有真憑實據啊?再者說,事情又過去那麽長時間了。如今,我們剛剛受到君上的訓斥。你雖然恢複了官職,可我和呂大人都已經告老。現在朝中公叔痤的勢力更加大了,我們要更加小心才是。”梁固實在有些擔憂,因此臉上也沒有了笑容。
雲淇聽了梁固的話,也覺得一籌莫展,但看看馮聿信,似乎胸有成竹的樣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