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間,丁聚佶便到了丁聚仁家門前。以前總覺得走好遠都走不到,如今卻似一眨眼的功夫便到了。不知爲什麽,丁聚佶總覺得心裏不踏實,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但既然已經來了,他也不再想那麽多了。
丁聚仁家門前站着一些鄉親,他們看到丁聚佶拄着拐來了,都指指點點的,似乎在議論着什麽。看到丁聚佶靠近了,居然也不避諱。
丁聚佶隻顧着自己想事情,頭也沒有怎麽擡,自然也沒有太在意門前衆人的議論,他已經見慣了鄉民的閑話。俗話常說:“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等事情真跟自己有關時,便不是那麽容易釋然了。因爲,丁聚佶走到近前的時候,一些話很刺耳地進入了他的耳中。
有人說:“有些人總是石匠使拳頭——硬充能耐,自己得罪河伯還不算,結果把大家也連累了進去,讓大半個村的人跟着他家一起受苦。真不知道我們究竟作了什麽孽,居然碰見這樣的鄉親。真是老天的懲罰!可是,這也太不公平了。”
有人接着說:“就是就是!懲罰他自己也就算了,還把老娘也連累了。興許是河伯見他太狂妄,來懲治他,隻是不知道會不會連累到我們。他能将自己的親爹親娘都克死,真是個煞星啊!我們還是敬而遠之吧!”
有人說:“你們也不要太過分了,這樣說人家,顯得我們心胸多麽狹窄似的。我們都是有修養的人,敬天禮神,做事厚道,不要把我們降到和某些人一樣的高度。如今大堤已經被沖開了,我們的莊稼已經受了災,顆粒無收是肯定的了。辛虧有丁大人收留,要不然,說不定我們早就餓死凍死在這泥濘的街頭了。”
這話一出,立即得到衆人的相應,“就是就是!多虧丁大人宅心仁厚,不和某些人一樣。”
你一言我一語,一字一句都非常清晰地傳入丁聚佶的耳中。雖然下着雨,可是丁聚佶此時完全聽不到雨聲,腦子裏全是這些人議論的聲音,一句比一句響,簡直像一聲聲驚雷響在他的腦中,震在他的耳邊。一字一句像一根根鋒利無比的被火燒紅的針,狠狠地刺進他的胸膛。他頓時覺得有一股氣從腳底“騰”地升騰起來,直沖大腦,整個人好像快要爆炸一般。呼吸已經很急促,眼角已經快瞪裂了。他右手握着拐杖在不停地顫抖,恨不得将這拐杖變作一根巨木扔過去,一下子将眼前的人都砸死,讓他們永遠地閉上尖酸刻薄的嘴。他使勁咬着牙,一直在忍着,可是越聽越聽不進去了,無名之火已經完全将他包圍了。
“呸!誰在亂嚼舌根!”丁聚佶終于忍不住了,聲音怒放了出來,像一聲驚雷炸開了。
衆人聽到丁聚佶的聲音,看到他的怒火,輕輕瞥了一下,暫時停止了議論。丁聚儀這時站了出來,象征性地往前走了兩步,面帶微笑,從容地說:“原來是聚佶啊!我們不過茶餘飯後随便聊些不關痛癢的事兒,沒有說什麽啊?不知道聚佶兄弟怎麽這麽生氣啊?小心氣壞了身子。大娘剛去世,弟妹身體也不大好,兒子如今也躺在了床上,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不是還得麻煩謝家人嗎?”
話音剛落,有人接上話茬,“就是就是!現在村裏的閑話已經傳得夠多了。丁大哥一定要注意避避嫌,人家謝大哥也不容易。下這麽大的雨,丁大哥來這裏做什麽?難道家裏揭不開鍋了,也來向丁大人訴苦的嗎?”
丁聚佶本來滿肚子的怒氣,正要向這群人釋放,準備狠狠罵他們一頓。可是,忽然卻被丁聚儀他們三言兩語給頂了回來,一時居然找不出反擊的話來。這下,不禁更加生氣了。想想丁聚儀的話,也有幾分道理,所以,他雖然很生氣,也無可奈何。他了看周圍的人,有些眼生,于是決定扭頭回去。畢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衆人看到丁聚佶扭頭準備回去,感覺剛剛上來的興緻,忽然被晾了起來,心裏空蕩蕩的。丁聚儀忙往門裏看了看,見丁守璈在使勁點着頭,于是他朗聲說道:“有些人的心裏素質還真不是一般的好。自己闖了這麽大的禍,居然可以心安理得地活着,真是戴着面具進棺材——死不要臉。要是我,早一頭栽倒茅坑裏淹死了,哪還有臉見人。我們呀,還是燈草點燈不用油——心(芯)好,竟然可以容忍這樣的災星在我們村裏,要是換了其他村,早把他們這些人面獸心的人趕走了。”
“就是就是!以前隻聽說過禽獸不如,今天算是真見到了,心也太狠了些。爲了證明自己的能力,得罪河伯,結果葬送了老娘的性命不說,還毀了這麽多鄉親的房子,害得我們無家可歸,他居然連一句道歉的話都沒有。不但沒有道歉的話,當初還違背丁大人的話,非要挖河堤,這下可好,不僅把自己的腿挖瘸了,把自己的老娘挖沒了,把鄉親們辛辛苦苦一年的收成也挖沒了。我要是他,早一頭撞死了,省得再去害别人……”
這人的話還沒有說完,就看見丁聚佶急忙轉過身來,迅速收了雨傘,把傘向說話的人扔去,并且大喊道:“不要欺人太甚!”
說話的人早就看見了丁聚佶的動作,因此,雨傘飛過來的時候,他輕盈地一閃,雨傘便重重落在了門裏。
“哎呦!”丁守璈忽然抱起了腳,“他娘的!真該死。疼死你小爺了。”
聽到丁守璈的叫喊,衆人急忙回頭,丁聚儀趕緊來到丁守璈身邊,半跪着,雙手握着丁守璈的腳,異常心疼地說道:“兒子沒事吧!兒子沒事吧?”
丁聚佶這時拄着拐,急速朝衆人走來。
丁守璈也不理丁聚儀,看見丁聚佶怒發沖冠地過來了,趕緊扭頭朝身後的家丁使使眼色。忽然,一條半人高的大狗兇猛地竄了出去,直朝丁聚佶撲去。丁聚佶本來想趕緊走到跟前,拿着拐杖和衆人拼一下,沒成想,忽然看見這樣一條惡犬飛奔過來,吓得他六神無主,怒氣全無,急忙扭頭朝一邊拐去。就算一個正常人,恐怕也跑不過這條狗,何況丁聚佶還拄着拐。那狗不費什麽功夫,就跑到丁聚佶身邊,上去就是一嘴,咬住了他的小腿。
“哎呀!”丁聚佶疼得大叫了一聲,慣性地握緊拐杖回身朝狗打去。說來也巧,不知打在狗的什麽地方,居然一拐杖将狗打得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死了。
衆人本來都在笑着拍手高喊着“丁大哥快跑!丁大哥快跑!”誰知道才喊了兩聲,狗就死了。衆人一時都驚住了,忍不住面面相觑,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他娘的!”丁守璈已經将腳放下了,手使勁往前一擺,後面站出來五個家丁,各人手裏都牽着一條如方才一樣的大狗,而且每條都躍躍欲試,快要牽不住的樣子。丁聚佶看見這樣的情景,知道丁守璈平時就很孬,要下毒手了,也不說話,拄着拐杖扭過身去,就急忙走了。
衆家丁緊緊盯着丁聚儀,隻見他輕輕一點頭,旁邊的丁守璈趕緊使勁擺手,家丁立即松了手,五條狗像出弦的利劍,噌的一聲就跑了出去。丁守璈得意地大喊道:“你們怎麽這麽不小心,怎麽連條狗都看不住!還不趕緊去追回來!”
丁聚佶聽到丁守璈的喊聲,知道事情不妙,習慣地回了一下頭,隻見五條惡犬狂奔而來,吓得他腿都軟了。可憐,五條大狗撲了上去,丁聚佶隻有一條拐杖,就算武林高手,恐怕也顧不過來。丁聚佶被撲翻在地,手腳并用地使勁掙紮着。不料,一不小心,滾下了坡,直接滾到了水塘裏。
衆家丁在門口看了一會兒,然後才故意手忙腳亂地朝土坡走去,衆人也人聲鼎沸,都在喊着救人的口号。見到丁聚佶滾下坡去,他們也顧不得下雨,把傘扔了,紛紛跑到坡上,眼睜睜見丁聚佶滾進了池塘裏。五條狗居然锲而不舍,也紛紛跳進池塘,還去拼命撕咬着丁聚佶。
周圍有群衆見到這一幕,本來還想出來救人,看到坡上站着丁聚仁的人,也都藏了起來,在角落裏門縫裏偷偷注視着事情的動向。
丁聚儀這時給丁守璈撐着傘也來到了坡上。丁守璈見池塘裏隻剩下丁聚佶的頭頂,才解氣地吹了一個口哨,家丁也跟着吹起口哨。池塘裏的狗聽到哨聲,紛紛遊向岸。上了岸,它們抖抖身上的水,朝丁守璈跑來。
一隻狗跑到了丁守璈的身邊,也許覺得自己立了功,想去蹭蹭丁守璈,表示一下親熱。誰知道,丁守璈飛起一腳,狠狠踹在狗的身上,狗疼得唧唧直叫,低着頭躲在了一邊。其它狗見狀,都站在了一邊。丁守璈怒斥道:“畜生!居然不聽命令亂咬人!要是再讓我發現,都把你們宰了。”狗依然低着頭,像犯了錯一樣,沒有一條敢再向前了。家丁見狀,看了看丁聚儀,丁聚儀的頭使勁扭了幾下。衆家丁将衆狗牽回去了。
丁守璈見丁聚佶已經沉下了池塘,又故意忿忿不平地訓斥了家丁一堆話,然後才佯裝着急地對衆人大喊道:“還不下去救人!那可是一條鮮活的生命啊!”衆人見狀,急忙下了坡。
這邊,張氏在屋裏陪着劉鳳英,等了好長時間,也不見丁聚佶回來,再看看窗外,雨依然下着。
“怎麽讓聚佶去通知倉安辦個事,到現在兩個人都沒有消息。”張氏一邊搓着麻繩一邊擔憂地說。
“不會出什麽事吧?”劉鳳英忽然停止了手裏的活,感到有些心神不甯,她更加擔憂地看着張氏,輕聲問道:“我右眼怎麽突然跳了起來?”
張氏見劉鳳英有些疑神疑鬼,笑道:“别瞎說了。這樣的雨天,街上估計連半個人都沒有,能有什麽事。再者說,聚佶不過走得慢了些而已,或許是我們太過焦慮了。”
“家裏有人嗎?”院子裏忽然傳來聲音,聲音還沒有落下,又緊接着一句“家裏有人嗎?”
張氏聽到後,“讓我出去看看吧。”說着,張氏起身走到了外間,往院子裏一看,“原來是五嫂啊!外面下着雨,趕緊進屋吧。”
丁五嫂氣喘籲籲,見張氏撐着傘出來了,趕緊走上前去,附到她耳邊嘀咕了幾句。
“啊!——”張氏聽後,驚訝得嘴張得圓圓的,兩眼發呆,動作頓時凝固了一般,三魂七魄一下子都飛跑了。
“倉豐娘?倉豐娘?”丁五嫂見張氏一時目瞪口呆,急忙晃了她幾下。張氏這才回過神來,“哎呀!這可怎麽辦呢?怎麽這樣的事情都讓他們家趕上了?”張氏直急得連連跺腳。
丁五嫂見張氏一臉愁容,附和道:“誰說不是呢?我們這些街坊四鄰聽到這樣的遭遇,心裏也替他們難過。”剛說到這裏,丁五嫂忽然想起來什麽,急忙換了話題,“倉豐娘?你和鳳英關系不錯。等會兒你向她說吧,人馬上就到了。我還有事,我先走了。”說完,丁五嫂也不等張氏回應,頭也不回地出了院子。
(本章完)